TOTO 零七年二月四號 下午

零七年二月四號 下午

媽說要問一下大樓裡住十樓的一位吳大姐，她在大樓養了許多流浪狗。先前托托跟沙沙送到獸醫院做除蟲總是會復發，不管是蝨子還是寄生蟲都一樣，也是吳大姐又去問了獸醫師拿了藥回來給我用。也就是說她跟獸醫師相當熟識了，媽想託她去問問其他的醫師。
直到媽下去之前，托托都還是在我床上側躺著睡覺，他一定很累了，在外面這麼久了才回到家裡。我原本是讓他直接躺在床上，不過他一直流著鼻血，所以我在床上鋪了一層厚的浴巾，然後幫他蓋上另一張薄一點的浴巾。想了一想又拿了一塊薄的木板塞到厚浴巾下面，這樣拖動木板就可以移動他的位置，也不用把他抱來抱去。
而我發現了早上煮下的粥還在電鍋裡熱著，整個已經變成了白白稠稠的米糊樣。我中午就吃著這些粥，剛哭過一陣子之後，胸腔裡鬱悶的感覺已經舒緩了許多，所以倒是沒有食不下嚥的情況。為了方便照顧，我把整鍋的粥都裝到一個大碗裡面，直接放了豆腐乳、肉鬆跟一塊蔭瓜在碗裡，然後端進房間電腦桌上吃。
這時沙沙走了過來，她把前腳搭在床上用後腳站著，一面在托托身上聞著味道。托托這時醒了，也把鼻子湊過去聞著她的下巴。
以前剛抱他們兩隻回來的時候，在我出去上班的時候，托托玩起抽取式衛生紙，而且還吃了很多進去。那時也很危險，因為他們還沒一個月大，腸胃都還沒發育完全，衛生紙這種東西是絕對消化不了的。那時帶去獸醫院醫師只餵了一劑促進腸胃蠕動的藥，就說之後要看他的命了。醫師說能都排洩出來就沒事情了，相反的話就會死掉。那時一抱托托回到家，沙沙就馬上跑了過來，一直舔著托托的肛門。母貓也是這樣幫助小貓排便的，我很訝異怎麼沙沙也沒一個月大就知道要這樣舔托托。就在沙沙不間斷的舔了快兩個小時之後，托托就開始斷斷續續的大出他吃進去的衛生紙。
我想著以前的事情，又看眼前景象，慶幸原先就決定了一次養兩隻。讓他們平常時玩在一起、睡在一起，雖然偶爾會吵架、打架，不過現在受傷了會互相安慰、照顧。
忽然，沙沙就發出一陣短促嘶吼的聲音。那像是我們做出「哈」這個發音的嘴型，但是不震動聲帶直接發出的聲音，而且還要更尖銳一點。這是敵意的表示，我想著大概是因為血的味道讓她認不出托托了。才剛想完，沙沙又用前腳打在托托頭上，托托嚇得縮了起來。我壓抑著要把碗直接丟過去的衝動，改用拖鞋丟沙沙。她被拖鞋打到之後就跑到了客廳，咚咚兩聲的就跳上了架著間接照明燈管的高台上面。
我氣呼呼的站起來，先去看托托的反應。他睜大眼睛看著我，表情相當無辜，又發出一聲我從沒有聽過的叫聲。大概是「嗯」跟「嗚」中間的發音，也拖著長長的尾音，聽起來就是在哭著一樣。怎麼會這樣，我的心又痛了起來。

在他睡前我會幫他擦鼻血，似乎還有哪裡也會痛，所以托托一直閃著衛生紙，但總算是有把濕亮亮還沒凝固起來的鼻血擦乾淨了。但是沒一會鼻孔下方長個鬍鬚的地方又會佈滿鼻血，我一次一次輕輕用衛生紙沾著把鼻血吸掉。
有次擦完鼻血的時候，我試著用水沾溼的衛生紙把他胸口凝結起來的黑血塊擦掉，不過托托也是一直閃著還用後腳踢我，而那些黑血塊倒是不礙事也就放棄了。
托托現在一直都是側躺著，四隻腳都直直伸著。有時他後腳會動一下動一下的，我聽到浴巾發出來的輕微摩擦聲時就會過去，幫他擦鼻血。因為他能自由動的只有後腳跟頭，所以我把他踢浴巾的聲音當成側躺太久而不舒服的信號，去幫他翻身。然後就摸摸下巴、搔搔耳朵，輕聲細語的哄他繼續睡覺。有時一會就好了，有時得要哄上個十多分他才會閉上眼睛，而我在看他靜靜躺著的時候就會坐回電腦前打這篇日記。
有次他忽然一直叫著，然後在床上不停想要翻身打滾，我連忙過去看著他是想翻身還是想做什麼，發現他一直要往床下爬。兩隻軟軟的前肢不停擺動著想往前爬，不過又沒有力氣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往前拉，只能用後腳一直踢著床舖上的皺摺，有一點沒一點的前進，這時候他差點從床上摔下去。我把他抱起來放回他躺的床鋪上時，他還生氣的一直要跳起來，後腳一直蹬著，可是只能在床上滾來滾去，鼻血也在床上擦的到處都是。但是就是沒辦法好好的坐起來，只能像個不倒翁一樣撐起來，然後就往後倒或是往旁邊倒下。終於他願意安靜的躺著之後餵他喝了一點水才停止了叫聲。
在三點的時候，大概是止痛針的藥效退了，托托一直發出疼痛的長叫聲。我發現他的呼吸變得很急促，貓的呼吸理所當然不能像人一樣由鼻息得知，一般要看是要看他的胸部兩側起伏的狀況，不過這時候我卻不是看他的胸部知道的，而是看著一直從他鼻孔裡噗噗的不停冒出來的血水。有時他還會忽然發出像一聲長長的像是人在擤鼻涕的聲音，然後就會有一股鼻血從鼻孔裡噴出來。
托托的身體也開始發抖，抖得很厲害，都是長叫聲完了之後，才抖了起來。一次連續發抖三到五秒鐘，停了一會之後，他就又叫了起來。不管我怎麼哄他都沒有用，就是一直抖個不停。然後我發現托托的眼睛很濕潤，才剛發現而已，托托就用力閉上眼睛擠出一滴眼淚。我馬上慌了起來，先把托托的眼淚用手撥掉之後，亂七八糟的講了一堆安慰的話。
「托托秀。」
「喵嗚…」
「托托好乖喔。」
「喵嗚…」
不過，顯然這些話沒有任何效果。自從擦掉第一滴眼淚之後，托托每次閉上眼睛就會滴出一顆眼淚來。
「托托很痛嗎？」
「喵嗚…」
「等好了的時候，我每天都買罐頭給你吃。」
「托托不哭喔。」
「不哭…」
他依舊抖個不停，眼淚也是一顆一顆的掉。不知道過多久時間，托托好像已經叫到沒有力氣，叫不出聲音了，總算才安靜下去。他的眼神看起來很空洞，像是瞭解自己唯一能減輕疼痛的途徑也沒用處了，所以才放棄了哭叫的樣子。但是身體仍然在發抖，鼻血跟眼淚也沒停過。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偏偏是托托。
由於不忍看托托繼續發抖，所以我開了那包說是要在晚上才吃的消炎止痛藥，跟糖水混合之後的份量蠻多的，大約有三十五到四十CC左右。雖然讓人來喝會覺得沒什麼，但灌藥時用的針筒拉到滿也才三十CC。而用針筒灌藥時份量最好是在五CC以內，這樣貓才會慢慢舔著藥水喝下肚裡，也就是說至少要灌個七到八次。不過托托現在根本一點水都喝不進去。剛餵他喝水，如果少量少量餵他還會舔個一、兩下，一次餵了太多的話托托就乾脆直接讓水流出來。
就算加了糖水，那藥的味道還是相當重。連我在攪拌要粉跟糖水時都有聞到味道，份量又這麼多，實在很擔心托托不吃藥。
而且我的擔心並不是白費心機，他真的不吃。只有一開始的時候灌的那口他有吞下去，之後就一直閃著針筒。不得已只好把他夾在大腿中間，然後把他的頭牢牢抓著，而藥水就滴在鼻下嘴上，如果人的話是稱呼做人中的地方，讓他自己伸舌頭出來舔，就這樣滴個兩滴、一滴的一直重複著。直到他把這一大堆的藥水跟鼻血都舔進肚裡。灌完藥後，不知道是因為止痛藥有效果還是吃藥吃得太累，托托在床上倒頭就睡，連我都覺得疲憊不堪。

他吃過藥之後的狀況還不錯，雖然呼氣時鼻血還是會流出來，但已經不再吵鬧跟發抖了。晚上六點多，媽媽端著一碗麵走上來，而我那時已經累得坐在椅子上打盹。媽大略說了一下吳大姐的說法，她是認為骨折的手術不用動到三萬多塊這麼貴，如果是去她常去的那間獸醫院的話頂多花到一萬五而已。手術的費用瞬間少了一半，這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我也不禁懷疑在那裡動刀是不是真的沒問題。不過我還沒答話，只是繼續聽著。
媽媽又說：
「我們就先到吳大姊說的那間獸醫院去看看啊，原本去看的那間不是也說不能馬上開刀嗎，你不是也沒答應說那個醫師說明天要去那動手術。」
這是怎麼回事？貨比三家不吃虧嗎？是托托的手斷了耶。但是我還是沒答話，因為根本沒有回話的理由。
我不認識吳大姐介紹的那間獸醫院的李醫師，而我原本我去的那間獸醫院也只是在那做過預防針注射跟結紮而已。也就是說如果用獸醫師的技術來比較的話，我根本沒有足夠的資訊可以比較。
再者吳大姐說如果是她介紹過去的話，那個李醫師都會做點折扣，所以應該只要一萬五千元就可以了。如果的確是這樣的話，手術費用來說是差了一倍。但是托托也沒去那診療過，吳大姐她不是獸醫甚至也沒看過托托的狀況，一句話就斷定手術費用應該是多少，總覺得對這樣的估價一點信心也沒有。
不管想知道哪一點，都是得去見過吳大姐介紹的獸醫師之後才能做決定。不過這樣也好，因為今早的那個醫師最後給我的印象真的很糟糕，我到家後回想起來的感覺，他就是一直強調著手術的困難度而已。換間獸醫院問問看的話，也應該會比較保險點。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什麼回答都說不出來。可能初始的動機不一樣，但仔細想想要做的事情其實是相同的。因此這件事情也這麼說定了，而媽媽又說了吳大姐晚上下班時會到家裡來。
吃完晚飯後，我請媽照顧一下托托，讓我睡一下。媽答應了。她本來要抱著托托到客廳，她看著電視的時候才照顧的到，我也可以在房間裡好好休息。不過托托似乎不想離開我的床上，在媽抱他時一直扭動身體。我只好把枕頭放在他的旁邊，跟他一起在床上睡。我蓋上棉被之後，聞到自己身上濃濃的血腥味，這時才看到衣服上面一片片的滿是血跡，這樣走出門的話大概會嚇死很多人吧。

睡到大約八點多時，我做了個惡夢而醒了過來，聽到弟弟的聲音。他今天去吃尾牙，因為總公司在台南，所以尾牙也是在台南辦，他是坐著公司包的遊覽車下去的。他就坐在床尾托托躺著的地方，嘟著嘴一面問著狀況，一面不停說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這時媽媽說了：
「每個人都會這樣認為啊，出了事情的時候就是會說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沒有看好，怎麼會掉下去的，怎麼會是托托，怎麼會兩隻腳都斷了。可是不管我們怎麼說，這些怎麼會這樣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啊。所以不管是怎樣都沒關係了，要緊的是已經這樣了，要怎麼把事情處理好。」
聽完媽這段話我爬了起來，一方面實在想跟小弟說說話。這時發現托托現在是躺在一個淺淺的紙箱裡，大概是媽剛才拿上來換的，這樣比較不用怕他亂爬再摔到。當然跟小弟的話題都圍繞在托托身上，不過我盡量問他公司尾牙辦得如何這類的問題。沒多久之後，大概我的臉色真的很糟糕，他跟媽都一直叫我再多睡會。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晚上九點多快十點，夢中的景象已經全都忘記了，不過醒來前的那一幕倒是記得清清楚楚。那是托托在我面前走著，然後回頭看我的樣子。我看著睡在枕頭邊的托托，想著他不知道還有沒有辦法跟以前一樣走路，心裡又難過了起來。我去浴室洗了個澡，想著也差不多快到跟吳大姐約的時間了，結果在我洗完澡的時候，她已經跟媽媽聊了好段時間，我打了聲招呼之後就聽他們繼續著剛剛說的話題。
「…他手術都做的很細。啊，你好你好。」
「你好。」
「貓骨折的話，治好了多多少少會變得長短腳啊，不過你還是要讓他去治啊。不然貓不能自己走路的話，不管是吃喝都要用餵食的，而且也不會上廁所了耶。手術費用的話，要你去跟李醫師講了才知道。像你今天不是說有X光片要給我看，那個我也不會看啊，我又不是專門學獸醫的。不過我介紹過去看病的，他都會稍微算便宜一點啦。像你們家對面那戶老夫妻啊，他們不是也養了很多貓，他們原本只養了兩隻啊，沒帶去結紮就一直生一直生。後來是我看不下去，硬帶著他們兩隻貓去結紮，還說了這兩隻結紮的費用都算我的不用你們出，之後他們才把家裡那些貓都帶去結紮，李醫生知道是我介紹去的也算他們便宜了啊。」
之後吳大姐說了醫師算給那對老夫妻的結紮金額，是我先前帶去結紮時便宜了三分之一。
「我先前也有帶貓過去給李醫師開刀，那隻貓有三隻腳都被車壓到扁扁的，李醫師也是把他救到能走能跳，他走路看起來是有點奇怪啦。還有，我樓上不是養了一堆狗，他們裡面也有好幾隻都是李醫師救的。光是狗被潑硫酸、潑滾水的我就送了七、八隻過去，有一隻啊是我在路上看他那個皮膚都爛掉還在流血，然後肩膀這裡的骨頭都露出來了，我送去李醫師那邊救，現在那隻狗就養在我家，已經養好幾年了。」
「還有，我們大樓不是有隻Lucky，常常在中庭那邊跑來跑去有沒有。」
「喔，我知道，他不是常被他主人抓去剃毛，剃的光溜溜的。」
「嘿，那個都嘛是那個林老師帶Lucky到樓上，讓我幫他剃的。以前Lucky也是流浪狗啊，林老師的兒子撿到Lucky就說要養啊，林老師就來找我，他就說『我從來也沒有養過狗，那該怎麼辦？』。我就說啊你就不用煩惱，沒養過要養的話我可以敎你們。那時候Lucky還這樣小小一隻而已，看起來病厭厭的。我就說一開始要準備那些狗碗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這都有多的可以給你，然後他要看病打針幹嘛都算我的，那個林老師才決定要養Lucky。因為我很怕說他們說不養了的話，那隻小狗又要去流浪了啊。」
「林老師他們養Lucky不是養很久了？」
「對啊，那時候他兒子才讀小學四年級還是五年級耶，現在都去當兵了，都養快十幾年了。」
之後又說到許多事情，說到捕狗大隊，有次吳大姐跟大樓裡的住戶半夜偷跑進收留中心裡面去救一隻狗出來。有次看到收養中心裡面有隻健壯的古代牧羊犬，一個禮拜後再去看已經被撲殺掉了，她很生氣人怎麼會隨意棄養。說到她帶一堆動物去看醫生，跑獸醫院就跟跑廚房一樣。帶著朋友的狗去治療因為骨折而插進肛門裡的斷骨，她朋友先前帶去別家獸醫院竟然只給那隻狗打抗生素跟營養針，醫師說再遲個一天那隻狗說不定就死了。另外一個朋友養的老鷹腳上爛了一環，每間動物醫院都說沒辦法、要截肢，但她帶去那間獸醫院之後，打了幾針過了一個月就好了。還說如果李醫師動不了手術的話就會幫飼主介紹到李醫師的老師的診所，那裡的儀器齊全許多。
我聽著聽著就對吳大姐所說的李醫師有了點信心，也很感動吳大姐為動物救護做的這麼多事情，我想會做這些事情的人不會為了要幫獸醫院招攬客人而介紹某間獸醫院。
吳大姐回家了之後沒多久，她又拿了一個嬰兒食品的罐頭，還有一本書。嬰兒食品說是要給托托吃的，托托很可能完全沒有食慾，但是沒關係，開了之後放到冰箱裡面，手術之後也是要補充營養。而那本圖文並茂的全彩書籍的話，在裡面有提到關於貓咪的許多事情。一罐嬰兒食品不便宜，媽問她要多少錢吳大姐卻堅持不收，說這些她原本就是準備要在這種時候用的。還說她家門口堆放了各種貓、狗飼料還有貓沙跟罐頭之類的東西，那些都可以拿，就是準備給大樓裡的飼主急用的，拿了的話自己把錢投在旁邊的桶子裡面就好。
吳大姐回去休息了之後，媽才跟我說到，她說吳大姐家裡有一本本紀錄流浪狗治療過程的照片，被潑硫酸的、殘障的、瞎眼的，從滿身傷痕到活潑健全用一張張的照片紀錄下來，而且現在他們都在吳大姐家裡活蹦亂跳著。

零七年二月四號 下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