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的隱居者 -1

都市是一張吸墨最快的棉紙
寫來寫去
一直是生存兩個字
『生存！這兩個字』羅門

※※

One

「廢人嗎…」
看著螢幕上的字樣，我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古時常有這樣的說法…不對，應該說武俠小說中常有這樣的說法，像是：把這小子的琵琶骨捏碎，讓他從此不能練武，終身成了廢人。
不過這也是有差別的，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像是不幸落入主角手中的江洋大盜，那除了作者發好心之外應該是無可救藥，也有可能會再出場，不過通常都變成很可笑的角色。有部武俠小說裡不就有五個雜魚一起被戳瞎，之後又把他們的琵琶骨用鎖鏈串起來鎖在一起，很巧的這群殘廢又在破廟裡面遇到主角。相反的，運氣好到會讓人感嘆世界的不合理的傢伙，不一定就是主角啦，主角的死對頭，也就是俗稱的大魔王也是有可能。總而言之就是戲份重的傢伙，他們通常可以透過練神照經啦、易髓經啦、還是隨便什麼東西經的就能恢復武功乃至更上好幾臺階，也有那種被什麼南洋蠻僧、東海仙女、濟世神尼、漂渺真人、濟公活佛、睡夢羅漢之類的救走，回來之後除了身體恢復之外，還學得一身絕世武功。不過現在人應該不用這麼辛苦的去修練什麼神照經啦、易髓經啦、還是隨便什麼東西經，醫學相當發達了嘛，健保費也不是繳假的。再者，領了殘障手冊之後也是有一點點好處，除了一些零零碎碎聊勝於無的社會福利之外，還能把人頭賣給人去開彩卷行…似乎扯得太遠了。
不過也有另外的說法，他們說廢人不是殘廢了的人；而是多餘而無用的人。人就是人嘛，怎麼樣是多餘無用？又怎麼樣是不多餘有用的？答案是這樣的，他們所謂多餘而無用的人，也就是廢人，是有意無意間喪失一般人們所認爲應當具備成爲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能力的人。那所謂正常人的生活能力是什麼東西？那就要去問那些人才知道了，不過看著他們做出的林林總總的一大串列表之後可以發現，裡面其實只要很簡單的寫著幾個字就好：「別碰我的錢，要花自己去賺」。
說著說著就覺得功利了起來，現在談些比較藝術點的，就說俄羅斯文學中「多餘人」的形象好了。像是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或是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他們受過教育得到思想的啟蒙，所以不滿貴族社會的庸庸碌碌，自視清高所以跟周圍的人格格不入。但他們始終是個貴族，無法融入民間，又覺得貴族的生活空虛無趣。最終無所作為，成了躺臥不起的廢物，社會的「多餘人」。這麼說起來賈寶玉其實也跟他們蠻相像的。還有太宰治的斜陽裡的男主角，我忘了他叫什麼名字了。
既然說到了這裡也不能不提到一點，先前說的「具備成爲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能力的人」，我們在之後簡稱為「常人」好了。有個寫了「活著」這部小說的作家，他在另一部小說中呈現了這類「常人」積極而瘋狂的樣子，他筆下的「常人」成爲「沒有半點憐憫之意」的看客；而常人之中的為大者、得權者成爲了瘋子，成爲施虐者、自虐者的同時，也成爲受虐者。他寫了這類人在幻覺中殘殺他人，在現實中戕殺自己。而另一種「廢人」有意識地放棄那些庸人之生活能力，去做多餘而無用的人，是爲著從此就沒有人盯著你了、就沒有人騷撓你了、就不必與人競爭了、就可以悠哉遊哉了、才能真正自由自在。他筆下的廢人是不是真的從此悠哉遊哉、自由自在，那我倒是沒有什麼印象。
不過，就算扯了這麼多，剛剛我自言自語所說的廢人其實跟這些廢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我這所說的廢人其實很單純，現在有許多人喜歡起網路，說到網路就不能不提起線上遊戲。那是什麼樣的東西相信不用我多說大家都知道，如果你不知道的話，勞駕你確認一下你現在手上是不是還拿著竹刀或是鵝毛筆，請在你面前的竹簡或是羊皮紙上繼續努力，別白費力氣在這裡看著你不可能理解的東西。
簡單的說，線上遊戲是很容易讓人們沉迷的東西，為此還有個國家要求必須在遊戲的開頭顯眼處加上「適度遊戲益腦，沉迷遊戲傷身。合理安排時間，享受健康生活。」的字樣。這麼做的效果如何，我們不予置評。不過從這個字樣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到這裡所提到的廢人的輪廓是怎樣了。首先，就是沉迷遊戲，然後無法安排遊戲跟工作的時間比例，甚至造成熬夜傷身，最後失去健康、失去生活。
恩，這就是我要在這提到的廢人。
爲什麼要用廢人來稱呼廢人？雖然這樣說很饒舌，不過你應該懂我要表達什麼意思吧，這是個聽起來很難想像出有正面意義的辭彙不是嗎，我剛剛扯了一大堆才勉前弄出一個悠哉自在的廢人聽起來是比較正面一點的，不過似乎也是有那種消極過了頭的感覺。雖然有些人會以身為廢人而自豪，但大多數人應該都不會是這樣。世上的常人還是要比較多才行，要不然廢人就變成常人，常人反而變成廢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的話我就直接說了，不過也只是我自己的推測而已：那可能是因為常人對這類廢人心生不滿的關係吧。
線上遊戲裡面也是有金錢跟資源，擁有越多就能在遊戲中過得越快活，錢這東西的意義不管在現實還是虛擬都是一樣的。錢從哪裡來呢？從跟老闆下跪跟客戶低頭來的，用勞力交換，用技術交換，用經驗交換，用各式各樣的東西。不過其中有個最根本的條件，時間。
老闆把你擺在天平上面用鈔票當成法碼，你某某，學歷如何，經驗如何，技術如何，每天為我付出八個小時，一周五天，在我踢你屁股的時候也乖乖的不吭一聲，所以我給你的薪資是如何如何。你某甲，做的是勞力活，帶著看起來很蠢的工地帽，冒著會被偷工減料的鷹架壓斷腿的危險，受咄咄逼人的監工的氣，中午只吃像是豬飼料湊合起來的便當，在這種條件下付給我十二個小時，所以你今天的薪資是如何如何。或者，你某乙，開計程車，今天有下雨，運氣也不錯，車子是新的，長相不錯帥，開車超級快。所以你今天收到的車資比你加油、買便當、買煙、買檳榔、買保力達B的錢多出十塊。大致上就是這樣的狀況。
這種情形在遊戲中也差不多，只要掌握好一些訣竅，理論上花越多時間就能得到越多資源。如果現實中這樣的狀況就像：某丙下班後又去某地兼差，上班前又騎著摩托車去送報紙。這時候會有人佩服某丙的認真積極，不過當然也會有個某丁嘲諷某丙失去生活品質之類的，雖然嘲諷某丙的某丁日子也不見得有多好過，可能只是每天下班回家就坐到客廳沙發上，之後看著電視，吃吃零食、餅乾、爆米花，然後就洗個澡睡覺，比起來只是多了幾個小時讓他看那些隔了兩天之後就會忘記比數的球賽，但這種某丁引以為傲的生活品質某丙根本不在意。
同樣的一個某丙在遊戲中出現了，每天上線時間超過十六小時，全身上下金光閃閃，他就會被稱呼為廢人、爆肝族或是職業玩家。其中的差別是前者用來稱呼不熟的人，後面兩個用來稱呼熟人。就跟在玩改裝車的那一群人很像，熟識的互相親熱的叫著車友，不熟的就鄙視的看著對方叫他台客。
當然，我知道某丙跟廢人不能相提並論，我清楚瞭解兩者間的差別。你會說某丙積極踏實，廢人只是沉迷遊戲不可自拔而已。不過說到底，在你心中他們真正的差別在哪裡呢？仔細的想想。恩，某甲健康有活力像個能夠委身的好男人，廢人感覺上就是又肥又胖運動不足。哈，笑話，你辦公室裡的老課長也是認真積極，努力工作的結果是被你恥笑的條碼髮型，肚皮的厚度擋上兩顆子彈也沒問題，我要你想想他們所做的事情在根本上的差別，不是要你挑老公啊。對了，就是這個。某甲努力的結果能拿去買名牌包，廢人努力的結果是拿不到手上的東西。
只不過，廢人們所努力得來的卻是玩著遊戲的常人們想要的。常人們沒有辦法犧牲這麼多時間，但是卻羨慕著廢人們所持有的各種東西，那些拿不到手上的東西。這時像某丙跟某丁的狀況就會上演，常人們稱呼廢人為廢人。說他們一無是處、玩物喪志，沉迷在虛擬的事物中，以這種惡意來獲得心理上的補償。「我們這種上班族（或是換成學生）怎麼會有時間跟廢人們爭」，這種常見的台詞因此常常出現。
聽起來跟那個悠哉自在的廢人完全不同，不過實際上可能有些相像的地方，但比較這種東西不是當務之急。
而廢人到底廢不廢？
常人到底正不正常？
這種命題又太艱深了一點，硬到我完全不想思考這種問題。
我把看到一半的「廢人發現：戰部紅野一行人」的討論串關掉，由於這個標題太過刺眼，不由得就點進去看了好一陣子。
內容大致上除了剛剛說的常人要在心理上有所補償所放的屁之外，就是謾罵著玩物喪志之類的東西，像是這樣：「對於上班族來說，家庭工作的事情處理好，玩玩遊戲沒有什麼的！而對於職業玩家來說，玩歸玩．別傷了身子！這種精神鴉片和現實裡的海洛因都是一樣的，它腐蝕著我們的思想，榨乾我們的血肉和金錢，讓你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廢人！它打著娛樂性遊戲的幌子，徘徊 ...」後面還蠻長的就稍微略過，不過主題其實已經表現出來了。拜託，既然這麼可怕的話，那你也別玩了吧。還說什麼「玩玩遊戲沒有什麼的」，有空打這麼一大串文章的話，不如快到賓館去找你那個正在跟別人打砲的老婆，還有多抱幾下現在被你丟在嬰兒車裡的小鬼，過兩天你老婆就會把他抱到別的男人家裡面，而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電視上繼父虐童的新聞裡。自己玩的時候就沒什麼，別人在玩就是玩物喪志，你老二比較大嗎。還是你以為有人看到這篇文章就會感動落淚痛改前非，最後宣布再也不玩線上遊戲的同時還把全身裝備都脫了給你嗎？簡直是莫名其妙。
對了，還有一段像是要勵志的蠢話是這樣寫的：「若能在遊戲做到的話，在現實生活中其實也可以啊。差別只在於遊戲是簡化過後的現實生活，所以只要重複幾個簡單的按鍵動作，就可以讓自己變強、變有錢。但現實生活的變因太多了，可是如果把它想成系統設計得最複雜的線上遊戲，其實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意外致富的人嗎？不太像。富家子弟？應該有可能吧。反正一定是平步青雲、一帆風順的那種人，或者是幻想著自己一定能夠平步青雲、一帆風順的那種人。所以年紀應該不大吧，不對，也有可能有點年紀，他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白活，所以要在年輕人面前展開他智慧的捲軸，不過這張捲軸的內容讓我看了就覺得好笑。竟然會說「不過如此而已」。我還是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把生活說成是「不過如此而已」，會不會太看輕這個世界了呢。
看到這種東西，我連打幾個字回應文章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就算標題上明明白白的寫著我的名字也沒辦法。而且也開始覺得自己看過這些文章之後產生了不少的惡意，你看我剛剛所想的事情是多麼低俗不堪，為了避免這種念頭不斷增長，最後落得跟那群常人一樣低俗的地步，所以我關掉了討論串。
我開始找著我所需要的資料。
位在大陸西南部豐饒土地上的一個新興國家。近一百年前為了崇高的理想，發表了獨立宣言，經過激烈的戰爭後終於從米克雷帝國獨立，並以當時號召革命的主角羅蘭將軍來命名，建立了羅蘭共和國。然而當初建國的理念逐漸消失，政治腐敗、貪污等等問題屢見不鮮。由於繁榮的海上交易以及富饒的土地，國民生活十分富裕，城內也充滿了朝氣與活力，雖然冬季偶有積雪，但只要過了那段時間，又會變成氣候舒適宜人，適合居住的國家。面前肥沃的布魯慕平原提供大量的良田，國內的生計幾乎都是由布魯慕平原上的農田支撐。北面與溫資聯邦以魯瑟德斯山地為界，兩國為了爭奪魯瑟德斯山地中的礦產開採權有過無數的爭執，雖然關係緊張，不過暫時還沒有任何軍事衝突發生。西面是丘里陸半島，越過丘里陸半島之後能夠抵達大陸中部的阿努卡公國，這是大陸上最小的國家，但他位處交通樞紐，和其他四國相交，又長期大開外交之門，因此商業繁盛，顯著的經濟實力無人敢輕視。繞過這一大堆看似有趣，實質無用的遊戲設定之後，我找到我所需要的東西，一張在上面畫了六、七個紅角的布魯慕平原地圖。
接著是一連串熟悉的動作，在Loading的字樣消失後響起熟悉的音樂，跳過一堆公告、警告、標語、宣言、契約，我輸入了帳號跟密碼。
畫面上站著一個浪人打扮，將長髮結在腦後的男子。我點了戰部紅野的字樣，畫面中的浪人將腰間的長刀迅速的往前一揮，之後把長刀拿在手上俐落的轉了幾圈。由於小時候做過的實驗加上一些基本常識，我知道要將一把日本刀這樣轉圈甩動的結果不是刀甩飛出去，就是把自己的手砍斷。不過反正他的手斷了也沒我的事情，而且樣樣都要照現實來做，遊戲也不用玩了。稍等了兩秒之後，畫面漸漸變暗，站在中央浪人的身影也慢慢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橫在畫面中一排漂亮的金色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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