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小家子氣

憤怒後、破滅後、狂吼發洩後,日子還得過下去... 接下來該怎麼辦?往後要怎麼過?

認輸嘛,一切再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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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zsw

If it's not fun. Why do it?

2007-04-24

未定 -2

「劉亦忠,晚上吃什麼?」
連名帶姓的叫著我名字的是陳君翰,我上了這所大學之後的第一個朋友,他敎了從台南上來台北讀書的我許多事情。雖然想一想都不是什麼太正經的事情,大多都是哪裡的舞廳好玩,要看夏天沙灘上的比基尼女郎該搭那部公車之類的。
他也是台南人,據說是高中的時候就考到台北的學校,我算不上是太喜歡他,不過也說不上討厭,至於為什麼會成天跟他湊在一起,大概是因為同樣是台南人的關係吧。就算是同個班級的人也都有著這樣的現象,台南人跟台南人湊在一起,台北人跟台北人湊在一起,其他宜蘭、花蓮之類地方的可能有個東台灣的圈子,台中、彰化那裡的人自然會有個中台灣的圈子。只要之間沒有太大的芥蒂跟嫌惡,都會基於同鄉人的情誼而搭成一夥,就像我跟君翰一樣。
「沒特別想吃什麼。」
因為這句話,我被君翰拖到了台灣第一學府對面的熱鬧巷子裡面。在距離行人眾多的幾條街道兩條巷子遠的地方,君翰停下腳步,他總喜歡到這裡,像是與公館沒有任何關係的幽靜巷子裡的咖啡廳。他說這裡相當不錯啊,氣氛啊、裝潢啊、音樂啊,各式各樣的地方都很不錯。君翰說道,如果在這間咖啡廳裡頭待久一點的話,他應該也能成為把某某主義或某某思想滾瓜爛熟的掛在嘴邊的那種人。
「與其期待著這種事情不如多讀點書吧。」
我是這樣回答的,後來想到,就算他讀得再多也只會讓他把熱力學第二定律跟各種力學的名稱滾瓜爛熟的掛在嘴上,畢竟我們所讀的科系跟那些思想沒有任何關係。況且我也不知道就算把這些什麼什麼思想的意思都弄清楚了,你要跟什麼人、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題的時候才能把已經滾瓜爛熟的什麼什麼思想跟什麼什麼主義給掛在嘴上。
捧著星巴克咖啡的女孩也很喜歡這種說話的方式,像是:我是現實的理想主義者,事情發生了才會去想,但總覺得我可以把更多事情都做得更好一點。或是像這樣:你這個讀理科的記住了,理性研究如果沒有結合心靈,那根本稱不上是完整無缺的研究,浪漫主義人士不接受此觀點,你們企圖重振舊式想法…
說實在,我完全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也可能是我的印象有錯了,所以整段話看起來莫名奇妙,不過應該是沒有記錯才對。不管有沒有記錯,反正我也搞不懂她說的既現實又理想的矛盾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有那個理性研究的心靈成分要添加幾茶匙。
反正不管我聽不聽得懂都沒有關係,我只要在星巴克女孩正要做出結論的時候挑個句子說就好了,像做你自己就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老說這句話也稍微老套了點,那時就改成另一句更老套的活在當下,無論如何她總會用一種孺子可敎也的表情滿意的點頭。
「曉晴,要是妳室友的同學跟妳表白的話你會怎麼辦?」
這瞬間我真的想像搞笑漫畫裡一樣把剛喝的拿鐵都噴出來。
「我室友的同學就是我的同學啊,那就要看是誰了,不過選擇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樣子。還有先前不就說過嗎,我們文學系整個就像鯉魚池一樣,不可能的。」
曉晴在這間咖啡廳裡打工,站在廚房裡的老闆對君翰不太搭理,所以他一直都是纏著曉晴說話,也許他認為在這說多點話就會成為他口中所說的那種人。
「啊?妳是跟誰說過啊?」
「啊啦,我沒說過嗎?總之就是像個鯉魚池啊,池塘裡多的是鯉魚。如果灑了一大堆的麵包時鯉魚就會爭先恐後的浮上水面,然後啊吧啊吧啊吧的搶著那些麵包。」曉晴一邊說著啊吧啊吧的時候還睜大眼睛的瞪著坐在吧台區的我們:「可是如果只有一塊麵包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時無論是哪一條鯉魚都不會去動那塊麵包的主意,就任著那塊麵包吸飽了水沉倒池塘裡去。」
「完全聽不懂。」
「當然不懂了,只有當你變成了鯉魚或是變成了麵包才會知道。」
「那跟我剛剛說的有什麼關係嗎?」
君翰就這樣子糾纏著問問題。
「反正因為草不多的關係,我們文學系的女生都是好兔子就對了。」
什麼跟什麼啊,又是鯉魚又是兔子的,你到底想當哪一種。但不管怎樣,我的同學大概沒有辦法從曉晴的口中得知任何要對同學的室友進攻時的建議。
「那這樣,妳的室友不是妳的同學,然後那個室友的同學對妳有意思。」
「既然不是我的同學的話,那為什麼會是我的室友?」
「假如妳現在不是住宿舍嘛。」
「如果我搬出宿舍的話,那我的室友應該就是男朋友了吧,要是他的同學對我糾纏不清的話…」
「不是,」君翰連忙說了四五次的不是:「妳的室友不是妳的男朋友。」
「哇,這關係還真夠複雜的。」
「那有複雜,就這樣而已啊。妳不是住宿舍也沒有去跟人同居,所以妳的室友不是男朋友也不是同學,有天妳忽然發現妳的室友的同學想跟妳更進一步的了解對方。」
曉晴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看起來似乎在認真思考問題,但表情又誇張得像在裝模作樣。曉晴說出口的答案讓我忘了我是個有下巴的生物,咖啡差點就從嘴角流出來。她說:
「他讀過古斯塔夫‧福樓拜的書嗎?」
我有聽過這個名字,好像是死於梅毒。是法國人吧,不對,應該是俄國人,俄國人的名字後面不都是什麼夫或什麼斯基的。
「那很重要嗎?」
「沒有的話,那阿爾封斯‧都德或是屠格涅夫呢?」
「算了,問文學控這種問題一點意義也沒有。」
「喂,是你自己要問我的耶,你又沒說過你同學的室友不是文學控。」
曉晴這句話像一記右勾拳,君翰的頭用讓人覺得會再順勢轉個一百八十度的速度轉向我這邊。
「文佩是文學控嗎?」
大概不會是,我完全沒看過她拿起長得像是書本的東西,就連女性雜誌或漫畫之類的東西也沒有。說起來,她除了掃除時會拿起掃把抹布外,我沒看過她的手上出現過滑鼠、遙控器、女性除毛器跟啤酒、ESSE涼菸之外的東西,啊,今天早上的是修剪髮尾分叉用的小剪刀。但就算完全知道這些事情,我也不覺得文佩的室友的同學,也就是我面前這位先生會有任何機會。
「別鬧了吧,你還想再來一次熱烈的告白嗎?」
「喂喂,我們說好不再提那件事的。」
「啊?什麼事情?」
「就是啊…」
「嗚啊!男人的友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我轉過頭看著曉晴,雖然現在還沒到晚餐時間,但就以往的經驗到晚餐時間咖啡廳裡頭一樣沒有什麼人,老闆也就任她跟我們聊天,就算是位在偏僻巷子裡的房租應該只有外面那些地方的一半或更低,不過根本沒有生意的話真的不會倒嗎。
「…這傢伙月初時跟我的室友告白了嘛。」
「喔─,君翰幹得不錯嘛,那結果呢?等等,既然剛才說了再來一次,就表示第一次是沒有結果的嘍,她說了什麼?你是個好人?」
「現在還有人在說這麼古典的台詞嗎,又不是演電視劇。」
「噫耶─,別賣關子嘛,到底說了什麼?」
正鬧彆扭的君翰看都不看我們一眼,他使勁的嚼著剛才一口都沒吃過的簡餐三明治。
「等一下,我去倒垃圾回來再說。」
「噗,就說了這些。」
「對啊,沒別的了。」
我還記得那時我是躲在浴室裡面假裝正在大便的偷聽,君翰還沒發表完他的熱烈告白就聽到了這句話。大致上就是這種狀況,我從浴室走出來時君翰還傻傻的楞在剛剛站的地方,這時該說些什麼其實我已經想了很久了,最後的結論還是天涯何處無芳草那類不痛不癢的鬼話,不過最後說的卻是一句我完全沒有列入考慮的風涼話,也許跟他所說的一樣,男人的友情也就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我早就說過了吧,文佩根本沒把你當一回事。」
後來為了避免尷尬我把君翰帶進男生房裡,一直到文佩跟永韻一起出門之後才把男生房難得的客人給送了出去。
「那時我太含蓄了,如果更直接一點的話應該會成功!而且時間也不對,我已經記得亦忠他家垃圾車來的時間了!」
是這樣的嗎,我倒是覺得不管你說了什麼結果都不會改變,文佩同樣會聽一半就跑去倒垃圾,就算垃圾車沒來她也會去便利商店買啤酒。出門前還不會忘記補上一句:「我會出去一段時間,沒重要事情就不用等我了。」

2007-04-23

未定 -1

有時我會想起以前常在年節時候看到的節目,那時的電視台一窩風的播放著早在兩、三個月前就撥過的日本新年節目,而裡頭總有骨牌大賽的單元。我總是津津有味的看著,到現在還是這樣,一些諸如tube的影片網站出現了之後就更加著迷了。
骨牌被推擠著向前倒下,一片一片前仆後繼,蜿蜒的跑了好長一段正感無趣的時候,就會出現一個機關,簡單的可能是讓一個向下滑落的鞦韆去敲打對面的骨牌,一個往下掉落的骨牌要能敲擊到高台之下的另一個,也有複雜到我得按下暫停數次才能看出名堂的機關。最近看到幾段應慶大學的學生用彈珠、彈簧、針線、書本等等的日用品拼湊成巨大機關的影片,還有一段日本汽車製造商的廣告是用一部車的所有零件做成機關,那些都讓人印象深刻。不過孟哲哥看完一口咬定說那是電腦合成的,在我反駁他時還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別人說了你就相信嗎,而且你看到的還都是網路上穿鑿附會的說法」,很莫名奇妙不是嗎,每次想到這件事情就會連帶想起國小時看完侏儸紀公園後的那幾天,因為我看過報紙知道裡面的恐龍是用電腦動畫做的,但班上看過的人都說恐龍是用模型還是機械做的,因此他們取笑了我好一陣子。
話說回骨牌,跟各式精巧的機關比起來,我還是喜歡一整片各色的骨牌倒下時形成一幅圖畫的樣子,每當我看到那種景象就會不知道為什麼的感動起來。不管是該年的生肖動物、煙火綻放的樣子還是日本風格的圖畫,骨牌逐個倒下而形成圖案的過程對我來說彷彿有一種魔力。
不過在那之前可能會有一些無聊的地方,例如整齊排列的七、八個髮夾彎,如果要開車用固定的速度照它的路線前進的話,那我大概得把時速維持在二十甚至以下才不會翻車,不過在電視的另一端看著卻感覺無聊至極。當然也有驚險的地方,像是在爬樓梯時的骨牌前進速度會特別緩慢,或是簡單的鞦韆機關撞擊的力道小了點的話,觀看的人就會屏息念著「快倒吧!」,來祈禱稍稍失去平衡的骨牌可以往它該倒下的地方倒過去。而在通過這些地方之後,骨牌快速的前進還分成了數十排,接二連三的倒下之後出現一幅美麗的圖案,盡管前進的骨牌本身並不知道它做了這樣的事情。
我想那跟時間的推進是一樣的道理,骨牌跟時間一樣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一直前進,排列在豬鹿蝶圖形裡面的其中一塊骨牌跟在一段複雜機關出口處的那一塊都是相同的東西而已,單就它的個體來看的話沒有其他不同的意義。
但簡單的過程、相同的東西卻能每年都在新年節目中佔有一席之地,除了說是傳統跟習俗之外,應該還有著些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就像我看著大型的骨牌圖案時會感動起來那樣,也許還有為數眾多的人也有跟我一樣的感動,或是有人特別喜歡那些複雜機關運轉的樣子,雖然很難想像,那些蜿蜒的長龍跟髮夾彎應該也有人喜歡。
骨牌逐個倒下的過程不就像是每個人所經歷著的人生嗎,骨牌就跟時間一樣無意義且不容置疑的前進,在通過一個個的機關之後推開一幅巨大的圖畫。

起床時的梳洗結束後,我從浴室走到客廳,只穿著一件過大的短袖T恤當居家服的文佩正在長條型硬木椅上面修剪髮尾,但與其說她是坐在那上面倒不如說把那當成是太妃椅似的斜躺著,原本能坐下三個人的硬木椅就這樣讓她佔去兩個位置。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其實文佩相當擅長機械的東西,她把女生房裡原本是佩善姐的電腦搬到客廳,讓客廳裡的電視除了正常電視的功能外還能看DVD跟文佩上網下載的電影或影集。
為什麼會說外表看不出來呢,文佩很漂亮啊,就像舉辦聯誼時會讓人想著「拜託要抽到我的鑰匙」的那種女生,而漂亮女生大多都對機械、電腦的東西不太擅長吧。雖然是個人的偏見,不過漂亮的女孩子還是像電視劇裡的那樣每天忙著剪髮尾(文佩現在就在剪髮尾)、修眉毛、處理各種體毛、保養、敷臉或是化妝就好了,再怎麼說都不適合努力擺弄著機械的樣子。
「亦忠起的這麼晚啊,今天沒課?」
文佩隨口問著,電視上正播著不知道是第幾季的慾望城市,文佩像是專心的剪著髮尾,又像是在看著那部影集。有次我問了問題,你到底是在看電視還是在拔腿毛,她豪不在意的回答我說邊看電視邊拔。真的有這麼容易嗎,難道不會因為一時不注意而夾到肉或是夾了老半天都沒夾到腿毛的狀況發生。接踵而來的回答是這樣的,你就算邊看電影邊吃爆米花也不會把爆米花塞到鼻孔裡去的吧,聽起來是有點道理,不過我總覺得文佩邊看著電視邊做的事情都比吃爆米花還複雜許多吧。剪髮尾時要看到分叉,拔腿毛得看著腿毛,跟完全不用分心去看的爆米花完全不一樣啊。
「下午才有課。冰箱裡這罐紅茶是你的嗎?我喝一點喔。」說完時,我已經從冰箱裡拿出那灌紅茶,瓶蓋也打開要將冰紅茶倒進馬克杯裡面。
「不是喔,那罐應該是永韻泡的。」
永韻的啊,那還是算了。雖然說永韻偶爾也有大方的時候,但她對自己的東西有奇怪的堅持,像是電視劇中會在洗髮精上畫刻度的那種人,任何東西還剩下多少都一清二楚。我另外拿了一罐深藍色寶特瓶裝的冰開水對嘴喝了起來,之後順手將空罐擺在琉理台上。
莎拉傑西卡派克正捧著一杯外帶咖啡喝著,我坐到硬木椅上僅剩的位置上跟文佩一起看電視。我將長几上被壓扁的啤酒罐掃開,舒服的伸長了腿擺放在長几上。不過我對這部影集興趣缺缺,再怎麼說女主角都是個將近四十歲的女人了,我想任何一個跟我一樣的年輕男性都不會對莎拉傑西卡派克產生興趣。但我還是心不在焉的坐在硬木椅上陪文佩看這齣影集,眼角不時撇向文佩的側臉,更多的時候是看著紅嫩的腳趾跟小腿曲線,不過這些不完全是我坐在這看著莎拉傑西卡派克喝咖啡的原因。
「欸,妳的鞋是Manolo Blahnik的耶,凱莉在某一幕裡面穿過。」
「這個DiorTrotter休閒包不就是她在某一集裡面戴過的嗎?」
每當聽到這種話時,坐在對面的女孩都會對我重新評價。

該怎麼說明這種心境的轉變才比較恰當,在台南老家時總是很羨慕騎著機車上下課的同學,那時還只是個高中生而已。剛搬到這裡時孟哲哥說要把它的舊機車給我當交通工具,說是他已經改搭捷運上下班,那台機車幾乎沒有再騎過。雖然只是一台七、八年的五十CC我當時也是蠻興奮的,不過一切都在我第一次說要騎車載女同學去吃晚飯時改變。我現在倒也瞭解到那一台老舊的小綿羊到底有多可笑了,雖然我已經拔掉原本裝在上面的菜籃,不過在大燈的下方卻留了兩上一下總共三根固定菜籃用的大螺絲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也因為這樣讓那台小綿羊被君翰戲稱為三犄龍。
一段時間後我也稍微瞭解了一點,兩個輪子大於兩隻腳,一百二十五CC的大於五十CC,打檔車大於速克達,最後就是四個輪子大於兩個輪子。我央求著媽媽匯錢上來,說是需要一部車當作代步工具,而一個認識的咖啡廳老闆剛好有一台中古的標緻汽車想要賣,也請孟哲哥去幫我看過車(這當然是隨口胡謅的)。雖然她一開始很堅定的拒絕,最後還是匯了五萬元到我的戶頭裡面,電話中還一直交代說絕對要跟孟哲哥一起去領車之類的話,不過我還是在車開回來的時候才讓孟哲哥知道這件事情。
剛把它開回來時我把它命名為夜子,寫是寫成夜子,不過要讀做YORUKO,是因為夜子的車身是全黑的關係。君翰翻出夜子的行照,然後草率的決定了夜子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三號,還替我去查看夜子的命盤。
「十二月二十三號出生的摩羯座。幸運花是印度杉,誕生石是土耳其玉,這天出生的人會因為拒絕被別人忽視而顯得特立獨行,性情略為浮躁,而且有些固執,所以有時很難相處。要特別注意身體的狀況,尤其年紀愈大愈有可能因為骨骼承受太多壓力而造成傷害…」
但開車去上課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糟糕,雖然走上環河道路這段路都還頗愜意,一出環河道路到了基隆路上時我就開始後悔要開車出門了,找停車位的時候更是如此,有時停車的位置還遠過離這最近的捷運站。
而這些特質在我買回夜子的三個月後開始變得明顯,拒絕被別人忽視而顯得特立獨行的夜子不管是引擎或冷氣的聲音都異常的大聲,這些都只能表示夜子要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而已,她特異獨行的地方是在音響上面,夜子身上的CD音響完全不會響。而排檔桿會固執的保持在D檔不讓我打到其他檔位去,每次停到車位上就會深深感受到夜子難相處的地方。
夜子開始拒絕被別人忽視的同時,我也發現了她的浮躁性情。可能以前就有這個現象只是沒有發現,在引擎的聲音成為接近噪音的程度後我才清楚的察覺到,夜子的引擎轉速總是忽高忽低的跳個不停。
這些還不是最糟糕的,夜子的底盤本來就比一般轎車來的低,又加上她的骨骼承受了太多壓力,每當行駛到正在整修的路面時,底盤就會發出即將散架的可怕聲音。
今天也是這樣的狀況,固執的夜子依舊保持著她各種特意獨行的地方。

2007-04-15

龜裂的天蓋

龜裂的天蓋
副標:無


※※

Focal points for each person's expectation of what the other expects him to expect to be expected to do.

《The Strategy of Conflict》 - Thomas Crombie Schelling

※※

弗里德里希在家中透過全感交集系統看著行星條約調停議會的狀況,原本就不關心議會決議的妻子沃爾夫岡沒跟丈夫一起連結到位於議會內的交感人偶身上,只是迅速的操作著富爾尼埃情緒調節器。

她把自己的情緒切換到期限為一小時的「丈夫著迷於全感交集系統時也能自得其樂的處理家事」,在得到這種情緒的同時也有一筆微不足道的費用會累加到每月月底由富爾尼埃公司所發出的帳單上。這是許多如同沃爾夫岡一樣的婦人時常使用的一種情緒,而且使用率遠高過這種情緒推出當時的第一名,期限為九小時的「工作時保持熱誠、自信、愉悅並且令人感覺專業」。這種收費情緒所得到的營收遠高於販賣情緒調節器,也因此富爾尼埃公司正熱衷於把情緒調節器送到各個家庭中,用將近倒貼的價格。

當時的廣告歌曲是這樣唱的:
「輕鬆健康好心情,我愛富爾尼埃。
聰明自信有活力,我愛富爾尼埃。
天天都很Happy,我愛富爾尼埃。
立即連絡富爾尼埃,現在安裝情緒調節器,
加送僅有百分之二原生物質的邁納奇牌牛肉罐頭!」

而現在弗里德里希的全感交集系統所放出的這是這首廣告曲,但議會還未到休息時間,也就是他所使用的全感交集頻道在非廣告時間播放著富爾尼埃公司的廣告。

而根據議會學院組織的全感交集頻道管理辦法,全感交集頻道之廣告得於節目前後播出,不得於節目中間插播。其實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次發生,但畢竟弗里德里希所使用的聯合全感交集頻道收費遠比其他的全感交集頻道便宜,在使用者條約上也明白的說過這種狀況,他根本無從抱怨。

他每次因為插撥的廣告而憤怒地時候,妻子就會冷冷的說著:「誰叫你要貪小便宜,早說過了就算收費貴上兩倍也要用行星全感交集頻道,而且它比只提供議會跟比賽全感交集的聯合頻道還多上許多可以選擇的交感人偶,像是『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

通常在說到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時沃爾夫岡的語氣就會變得異常的熱切:「那是我最喜歡的節目之一,對,住到這家裡之前最喜歡的節目。巴菲爾太太每天都會親自烹煮一樣完全由原生物質所做成的料理,然後再搭配著一項最適合它的酒精飲料一起吃了,而且每天每天都沒有重複過。住到這家裡之後呢?我能看到的節目是什麼?議會、議會、還是議會,PTCC、CHCC、NTCC!除此之外就是比賽!一大堆的比賽!就算是全程透過全感交集,過了兩天後一樣記不得比數跟內容的比賽…」

總之就是諸如這類的話。

為了不因為自己習慣性的埋怨而聽到妻子冷言冷語,弗里德里希按下了情緒調節器的快速按鍵,這可以讓他快速的得到一個常用的情緒,而弗里德里希把這個快速按鍵設定成即效性的「這沒什麼大不了」。

其實這個情緒的效果並沒有其他的情緒來的好,例如說「一個嶄新的感受」或是「意外的驚喜」,它只能讓弗里德里希能夠接受現狀。所以現在這個情緒所起的作用也只是能讓他壓下把脖子從全感交集系統移開的衝動,不過這個情緒相較起來也要便宜上許多。

插撥的廣告告一段落,全感交集頻道又切換回議會堂內。

「…這份提案是由奧勒岡一帶的工廠群組織所提出的申請,他們提出了一份人口統計結果。」

這句話弗里德里希是在開啟了交感人偶的即時字幕時才由交感的視覺畫面上看到的。他相當不甘願的使用這項功能,除了即時字幕需要額外的費用之外,交感視覺的畫面上出現字幕這檔事會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經由交感人偶才進入議會堂的眾多觀眾的其中之一。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用到全感交集系統,只需要靈性交感紀元之前所流行的電視就好了,那種缺少了觸覺、味覺跟嗅覺只播放著影像跟聲音,而且無法做交感的單方資訊傳輸媒體。

弗里德里希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明天,明天就把聯合全感交集頻道的契約取消掉,他受夠了插撥的廣告。而且聯合頻道的交感人偶位置實在是糟糕的不得了,他幾乎聽不到議員的聲音,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嘴唇正一開一合的動著。反觀行星全感交集頻道的交感人偶,在這議會堂內就設立了四個之多,而且都在離六角桌極近的位置,有一個就在議員席位位置的正後方而已。對,一定得換才行,也許等這個會議結束的時候就申請,不管有沒有任何的任務審議通過。

不過議題已經開始了,現在他暫且壓下把脖子從全感交集系統移開的衝動,按下了另一個情緒調節的快速按鍵,得到一個持續性的「冷靜與專心」,這個情緒的效果會持續到他按下取消鍵的那一刻。這是弗里德里希所使用的情緒中價位最高的一種,雖然效果還是比不上「純粹專注的理性分析」,不過對他來說已經相當足夠了。

弗里德里希把交感人偶的視線轉到六角桌中央投射出一個的巨大立體球形,球體的第三衛星位置上是一面太陽反射鏡,就算是沒有機會從軌道上俯瞰行星的人也能從各式的立體影像資訊中得知,現在投射在桌上的球體就是他所居住的行星。穿過白色般薄霧的稀微大氣,行星的赤色地帶跟許久前一樣都是深紅色,可以輕易的看出在那之中夾雜幾塊像紅紫色痱子一樣的地熱排出孔。幾條明顯的綠色帶狀標示著生氣勃勃的人類地域,在那其間閃爍著銀光的是一些包覆著天蓋的主要城市。紅色、紫色、綠色跟銀白,這些色彩斑斕的行星的顏色,隨著轉動不斷從球體邊緣的曲線映入眼簾。

隨著議員的操作,立體球形漸漸縮小,其中一部分被抽出來放大到跟原本的行星投影同樣大小。完成放大後的投射影像是一個被天蓋所覆蓋的橢圓型,中央部份是一座南北向的山脈。

「人口統計的結果發現,普洛斯與布爾斯的人口差異數正逐漸拉大。而細項中的
小布爾斯在布爾斯中所佔的比例縮小至百分之十七,普洛斯中波希斯的比例也增加至百分之二十九。這樣的人口組成並不正常,波希斯的數量超過標準的百分之三將近十倍,本議會希望能夠盡速處理這件事情……」

在議員的話還沒說完的此時,端坐在六角桌另一面穿著古式深藍色西服的男子舉起手來,他的樣子溫文儒雅,就連從椅子上站起身的簡單動作也有股優雅的韻味。

「托比利亞議員,如果這是要申請狩獵波希斯的專案,我相信下次議題可以更改得更淺顯易懂些。」米哈伊爾緩緩的說著:「TMK的立場是不隨意動武的,但一向不吝嗇於將力量投入狩獵波希斯的行動…」

「反對!」身穿一著墨綠色軍服的男子大聲的抗辯:「雖然波希斯的數量增加是不得不處理的問題,可PPD的事務不需要外人干預。」

他是PPD的維斯普西,他用沙啞的嗓音嚴厲的做出聲明。而相對的一方,TMK的席位上開始鼓噪了起來。在米哈伊爾首肯之後,TMK代表團團員也開始提出抗辯:

「我不同意!」

「TMK從未承認過蒙謝利卡卓條約的有效性!」

「沒錯,條約在PPD的背信行為之下早就無效了!」

由維斯普西首先發難,PPD代表團團員也對這些指控做出反擊。

「明明是TMK先挑起的事端!」

「擅自奪取歐柏利特開礦站保護權的難道不是TMK嗎!」

議會堂內兩方代表團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吵了起來,氣氛亦越來越火爆。有位PPD團員一隻腳跨到了六角桌上開始叫囂著,而TMK的團員也不甘示弱,有位團員正脫下西裝鬆開領帶作勢要衝上前去。

此時六角桌中間的立體投影消失的無影無蹤,隨後一個頂部鑲嵌了PTCC符號的巨大圓型法槌從天而降,並在法槌敲擊到方型底座時發出轟雷般的厚實聲響。這類效仿古老器具的立體投影效果一向相當不錯,議場內鼓譟的氣氛瞬時就安靜了下來。

PTCC議會長基洛夫用手把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老態龍鍾的基洛夫帶著一隻單眼眼鏡,支在桌上的雙手不自然的抖動。他緩慢的說著話跟一個風中殘燭的老人沒兩樣,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從他嘴裡傳出時自然而然的有著威嚴不可忤逆的魔力:

「並沒有人說到要進行波希斯的狩獵。」

雙方代表團都禁了聲,但他們都在心裡面滴咕著。波希斯的數量過多時不都是透過狩獵的方式來減少嗎?

基洛夫在托比利亞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主要是訓斥他在該使用法槌的時候沒有當機立斷,他肯定托比利亞的確熟讀過法槌使用程序,但在必要的時候卻遲遲沒有啟動法槌的投影。老人語重心長的說完之後便拍了拍年輕議員的肩膀,一邊撇了撇腦袋示意要托比利亞繼續說下去。

年輕的議員再次把身子站直了,他整理好思緒後清了清喉嚨,繼續說著:

「如剛剛所提到的,奧勒岡的波希斯數量佔了普洛斯的百分之二十九。按照波希斯處理法,的確應該馬上進行波希斯的狩獵。」

最後一句話讓議會內的所有人都摸不著頭緒,既然說了「的確應該」的話,就表示這次並沒有要進行波希斯狩獵嗎?那到底是要怎麼處理這麼多的波希斯,如果沒有馬上處理,那不只是跟波希斯相鄰的普洛斯會受到影響而已,就連布爾斯也會身受其害。

「波希斯的數量超過標準的百分之三將近十倍,這是近十年來都未曾發生過的事態。PTCC認為這種異常的狀況也許能幫助我們找到產生波希斯的原因,目前也正研擬是否將奧勒岡規劃為一個特別天蓋區,轉換成觀察研究之用。」

這時維斯普西緩緩的舉起手,經過剛剛那次法槌的震撼後議會堂內的人都記起了該有的禮貌。

「有任何問題嗎?維斯普西先生。」

年輕的議員手掌向上攤開並且往上舉,表示要對方發言的意思。

「是的,托比利亞議員,剛所說的要將奧勒岡規劃為特別天蓋區,是像托納透觀察區那樣由議會學院親自接管嗎?這樣不就要廢除奧勒岡的咆爾斯了?」

「沒錯,維斯普西先生。如果波希斯的數量激增到這種地步,我想奧勒岡的咆爾斯責無旁貸,相信他們對這樣的處決並不會有不滿。」

不會有不滿才奇怪。維斯普西在心中暗自念著,當然這種話並不能在議會堂上說出來。

「不過,從來沒有為了波希斯的問題而被廢除的咆爾斯。」

「我以為有機會徵收到武器你們會蠻高興的。」

那是擁有該領地保護權的狀況,奧勒岡天蓋區可不是這麼一回事。維斯普西在心裡暗罵著。

年輕的議員直直的看著維斯普西,他試圖仿效剛才基洛夫那種威嚴的語氣,一字一字的緩緩說著:

「況且這也不頭一次了,以往有三個天蓋區都是這麼處置,為了議會學院的研究觀察所用。」

維斯普西像是洩了氣的球,他頹然的坐回位置上不發一語。而另一陣營那位溫雅的中年人在這時舉起了手。

「請說,米哈伊爾先生。」

「是的,托比利亞議員。」米哈伊爾緩緩的站了起來:「我們相信議會學院所做的決斷的正確性,但是不希望因為錯誤的資訊來源而讓議會學院的決斷有所偏差。」

「請直接表達你的意見,米哈伊爾先生。我必須警告你,你的言語中有著污辱議會的成分。」

「我絕對沒有那種意思,」米哈伊爾微笑著搖手:「我只是請議員注意一件事情,你所依據的人口統計結果。那是由是由奧勒岡一帶的工廠群組織所統計的,也就是說那是由普洛斯自行做出的統計,或許那份人口統計中所提供的資訊並不正確。」

米哈伊爾做了些操作,在立體投影上出現了幾份統計報告的交叉比對後他繼續說著:

「實際上工廠群組織所提出的人口調查報告,也就是奧勒岡的普洛斯所做的人口統計,與該地咆爾斯每年所提出的人口統計有甚大的出入。我們也許能將這份報告理解成他們嘗試做出一份人口統計報告,但是卻在某個細節上發生錯誤而產生了荒謬的結果。」

年輕的議員感覺這個題問有些棘手:

「的確如此,但我們也不能排除是奧勒岡的咆爾斯為了規避責任而捏造了這幾年來的人口統計。」

米哈伊爾聽言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相信議員確實瞭解你的發言所代表的意思。對任何一個咆爾斯的不信任,將嚴重影響到所有咆爾斯的士氣。」

議會堂內開始鼓噪了起來,DPP跟TMK的席位內不間斷的發出細細的耳語聲。各式的眼神也開始投射在自己身上,年輕的議員這時感到相當不妙。

法槌再次重重的敲下。

「總結以上的討論,」基洛夫輕拍著托比利亞的肩膀要他坐下,老人再次用緩慢的語氣說話:「奧勒岡是否規劃為特別天蓋區一事,需要更加詳細的觀察跟謹慎的考證。」

DPP與TMK的團員們都不置可否,只有米哈伊爾默默的點了頭。

「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行星條約調停議會PTCC對此案的決定如下。一、保留將奧勒岡規劃為特別天蓋區的計畫。二、保留對奧勒岡的咆爾斯的處分。三、議會學院將……」

※※

弗里德里希只看到這裡就關掉了全感交集系統跟情緒調節器,對他這個杯水車薪的公務員來說,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現在正等在桌上的對談型疏通裝置傳來遠端連結的請求,而這個請求並沒有讓他等上太久。

弗里德里希熟練的接受了這個請求,裝置上浮現了一個有著寬厚下巴的男子,他的小型眼鏡後面是一雙瞇成了一條縫似的細長眼睛。

「喂,弗里德里希你有工作可以做了。」

「喔,肯定有吧,剛看PTCC了,托比利亞被釘的滿頭包。」

喚做巴古的男子笑了笑,臉上稍微帶著愉悅的神情:

「剛剛議會才散會,他不只是滿頭包,現在還被教授釘到牆上去,也許你等等可以順便把他從牆上拔下來。既然你有看PTCC,任務的簡報應該就不需要了,大體上就跟剛剛他們所說的一樣。不過…」

桌上所投射出來的男子將眼光移向左下方,弗里德里希知道他的夥伴正在查閱一些文件,他總是把必須檢閱的文件壓在左手下面。

「恩…真是奇怪的要求…」

「啊?什麼?」

細眼的男子將目光移回到弗里德里希臉上,輕鬆的說著:

「你先過來再慢慢說明吧,有些額外的事情要做。」

弗里德里希對巴古這種答覆方式已經相當習慣了,而且在對談型疏通裝置上也有一些不方便談論的事情。他關掉連結後就開始調整著自己的富爾尼埃情緒調節器,好讓自己能在面對工作時保持振奮的狀態,當然是選用比較便宜的那種。

「哎呀,總算有工作能做了嗎?」

沃爾夫岡身子倚在起居室的櫃子邊,發出接近是厭煩的聲音。而弗里德里希現在所處的高亢情緒正在發酵,讓他能夠完全無視妻子話中挖苦的意味。

「是啊,得來不易的工作,你也知道最近對於波希斯的處置已經越來越沒有緩頰的餘地,甚至也不用什麼調查究開始狩獵。」弗里德里希陷入了廉價情緒的副作用之一,多話,相當的多話:「我還真希望能夠回到以前那個時候,醫療監察中心還沒辦法完全分辨出波希斯跟普洛斯的差別。那時只能依靠著我們所觀察到的個體行為來判斷,一切的狀況都還混沌不明,而我的任務也就一件接著一件幾乎沒有結束的時候。還有那麼一個月,我累到住進醫療監察中心裡面,妳記得吧。那個月整整弄了六個區域的調查,我還以為我會就此死在醫療監察中心裡面。」

但聽著這些話的對象語氣卻相當冷淡:

「那些事情怎麼樣都好,你還沒打算要換個工作嗎?」

弗里德里希愣了好一會,他萬萬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樣的回答。弗里德里希艱難的吐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身為一個值得驕傲的議會學院組織公務員,所做的事皆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基準,為什麼我會需要換掉這份崇高工作?」

而對方的語氣卻更加不屑了。

「哪裡崇高了,你只不是個殺人兇手,死在你手下的人多不勝數。」

弗里德里希差點笑了出來,怎麼她又想到這個話題了。他伸手想抓著沃爾夫岡黝黑的肩膀,弗里德里是想好好的、面對面的跟她說個清楚。不料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沃爾夫岡用力撥掉。

「別用你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碰我!」

情緒調節器的效果持續發酵著,所以弗里德里希對於這樣不友善的舉動並沒有反感,他只想再一次的讓妻子瞭解到他的工作有多麼正當,對於人類的和平與幸福來說有多重要。

他孩子氣的把兩隻手擺在妻子面前,反覆的讓妻子看著他的手心跟手背。同時笑著說:

「你看,這雙手連指甲縫裡面都沒有一點污垢,怎麼會像是你說的沾滿鮮血勒。」

「當然沾滿鮮血了,你那雙被污血覆蓋住的眼睛根本看不見!」

弗里德里希開始感到一點沮喪,這也是廉價情緒的副作用,很容易讓其他強烈的情緒給覆蓋過去。如果是「工作時保持熱誠、自信、愉悅並且令人感覺專業」的話就沒有這方面的缺點,不過他只是買了期限性的「積極認真的上班族」。

「我可是能夠發誓,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殺過任何一個人啊。」

「你甚至比那樣更過分,」他的妻子這麼說,頭用力的甩到另一邊不去看他:「你從來沒有親手殺人,而是指使著一團武裝的軍隊去殘殺手無寸鐵的人!」

弗里德里希所感受到的沮喪已經漸漸轉變成懊惱跟氣憤,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的妻子總是喜歡用這個話題讓他感覺羞愧與屈辱。不過沃爾夫岡並沒有因此而放過他:

「你從來沒有殺過人,只是殘殺那些可憐的波希斯!」

弗里德里希想要發怒,還在腦海中想像著他一巴掌甩向沃爾夫岡的景象,不過他終究沒有這麼做。他嘗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不過持續作用的情緒調節器卻不允許他這麼做,反而一直在他的腦丘上施放一定強度的電流,這讓他心煩意亂。他暗自覺得可惜的將情緒調節器關閉起來,他已經付費購買了一個期限內的「積極認真的上班族」,這段期間內沒有使用的話無疑是一種浪費。

他再次試著讓自己的保持平靜,這次沒有情緒調節器的影響進行的很順利,他慢慢的說:

「沃爾夫岡,我以為這個話題我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也達成了共識才對。波希斯雖然跟我們有一樣的外型,但是卻跟我們有根本上的不同啊。一個人應該要能擁有肉體、魂體跟靈子,但波希斯卻缺少了靈子。那就像是人跟人偶的差別一樣,不管人偶再怎麼像人也終究不是人啊。」

「我並不想聽那個三位體論,在這東西出現之前根本沒有什麼布爾斯跟普洛斯的分別。」

「我還以為你花著我這殺人凶手所賺的錢時並沒有一絲的愧疚,」弗里德里希再也忍受不住,他刻意說著尖酸的話:「更何況早從靈子力學的應用開始三位體論就已經被證實無誤了,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話,怎麼不到外面去大喊『我不相信行星是圓的』。」

「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沃爾夫岡隨手拿出擺放在抽屜裡的香煙,動作熟練的點燃之後用力的吸了一口:「你一點都沒感覺到現在的世界到底有多荒謬嗎?自從那個三位體論出現之後。」

「我的天啊,」弗里德里希伸手向前要搶下妻子手上的香煙,不過並沒有如願,沃爾夫岡很快的躲到他碰不到的地方。弗里德里希試著用勸說的方式要妻子放下手中的香煙:「你怎麼還在用這種原生物質製成的紙捲菸草,我甚至不知道你哪來的錢可以弄到這種東西,如果你需要一些尼古丁的話大可到醫療監察中心去拿中樞神經興奮劑啊。」

「你不要靠近我!我才不需要什麼中樞神經興奮劑。」

她像是刻意要讓丈夫看到似的再次大口的吸著,隨後吐出濃濃的煙霧。它們與菸草燃燒時所產生的煙霧交纏在一起,又直直的往天花板竄升上去。她把香菸在丈夫面前抖了抖:

「你這個人只看得到這是原生物質,只看得到煙霧中的化學成分,在這些之外的東西你完全都看不到。就跟那些波希斯一樣,你只看到它們所缺少的那部份,完全看不到、也不在意他們也跟我們一樣擁有肉體跟魂體。」

「但是,我親愛的沃爾夫岡,」弗里德里希再次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盡管對於這些指控他只覺得莫名奇妙:「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而想岔了路而已。你應該再看一次基洛夫所講授的三位體論課程,我不記得這堂課程的全息影像編號,不過你在基洛夫的課程裏面一定找得到它,不然用三位體當關鍵字搜尋也絕對找得到。普洛斯們缺少了能夠儲存靈子的條件,他們跟我們有根本上的差異存在啊,更何況波希斯們連產生靈子的能力都沒有了。」

「那只是像你這種新納粹為了自我滿足找的理由而已!」

一改先前溫和的口吻,弗里德里希的語氣變得相當嚴厲而且充滿憤怒:

「你在胡說些什麼!」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很抱歉…我只是…」

沃爾夫岡不知所措了起來,後悔著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她很清楚這是不能提的,而且連自己也被悲傷的情緒包圍起來。她清楚明白新納粹那夥人對自己的家庭做了些什麼,那件事情對他們兩人造成多莫大的傷害。

「算了。」

弗里德里希惡狠狠的丟下這兩個字,大步的從起居室走進臥室,再也沒看他的妻子一眼。由於跟沃爾夫岡拌嘴拖了好一段時間,他匆促的著裝、梳頭。就在他忙著打理自己時,一段記憶的場景突然在腦袋裡展開。

破曉的光線潑灑到地上,整塊大地彷彿無止境的延伸出去。那是一塊荒蕪之地,除了幾乎有人六、七倍高的岩石一列又一列的站著,其餘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盪灰暗的樣子。在他面前的是在這場浩劫後僅存的幾個波希斯之一,不過他的視線並不是集中在波希斯身上,而是波希斯身後的那堆慢慢滲出出血水的廢棄物。他很清楚他要找的就是這堆東西,為此他在這片荒蕪之地上遊蕩了將近三天。

波希斯對他攤開手:「算你三單位靈子幣就好。」

弗里德里希把頭用力的左右甩著,將這個不請自來的記憶拋出腦外。

他走回起居室,室內的煙霧還沒完全消散,剛熄掉的香煙被丟棄在桌上發出焦臭味。一瞬間他覺得正在吐出臭味的是這棟房子的牆壁跟沃爾夫岡。

他起了一個念頭想讓妻子覺得高興點。

「沃爾夫岡,可以幫我個忙嗎?」

沃爾夫岡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黝黑的臉龐上帶著一點不安,不過還有更多的是一種黏得化不開的迷濛表情。

「在我出外工作的這些時候,幫我把全感交集系統的頻道換成行星頻道,你不是很喜歡他們的一個節目,那個叫做…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對吧?也許在我工作結束之後,運氣好的話只要兩、三天而已,我們可以一起連上那個交感人偶,一起體驗巴菲爾太太準備的那些美食。你說好不好?」

與他所想像的不同,沃爾夫岡並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的妻子眼角斜看著那台全感交集系統,彷彿若有所思。

沉默的時間像變質的果醬沾在身上,黏膩酸臭的讓人難受,卻又甩脫不掉。僵持了好一段時間,沃爾夫岡才緩緩的開口:

「弗里德里希,你真的不打算換工作嗎?」

他再也受不了了,一直糾纏在這個話題上面,他搞不懂現在妻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只想快點結束這樣的對話:

「你還要說這件事的話──」

「聽我說,弗里德里希。」沃爾夫岡打斷了丈夫帶著怒氣的發言:「我真的不希望你再繼續做這份工作,我夠能理解你所想的。我以前從來沒有質疑過『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這句話,但現在就算用人類的和平與幸福做交換,我也不想我的丈夫跟貝戈提落到同一個下場。可憐的貝戈提,他不應該受到那種對待。」

沃爾夫岡說到這裡時,深邃的黑眼珠變得空洞起來,那是會把悲傷擴散到空氣中的空洞眼神。她像是在控制自己不要掉下眼淚,低頭沉吟了好一會才繼續說著:

「我們可以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天蓋區,然後貸款買一具靈子收納器。我算過了,我們的存款能夠支付一台中古的一對四靈子收納器的頭期款。然後僱用五、六個普洛斯,我跟你輪流操作靈子收納器,扣掉每期的貸款跟普洛斯的薪資,我們所產出的靈子絕對足夠我們花用。雖然當個小布爾斯不比咆爾斯來的風光,還要負擔七十多期的貸款,不過跟你現在的薪水比起來,生活費用反而還比較寬裕。而且也能幫助一些普洛斯,雖然只是眾多普洛斯中的五、六個而已,但可能就讓世上少了五、六會遭到狩獵、殘殺的波希斯啊。」

弗里德里希一度被激起的怒意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幾次想打斷妻子滔滔不絕的發言,說他瞭解、說他都知道,然後爽快的答應這個請求,不過卻怎麼都說不出話。而面前的妻子眼裡透出了期待的眼神,他知道總要給她一個答覆。

「沃爾夫岡,」弗里德里希沉吟了一下才又繼續說:「讓我考慮一下。」

「是嗎。」

妻子的眼神變得黯淡,讓弗里德里動搖了起來。其實他不只一次的考慮過妻子現在所提議的事情,在他完全沒有工作可以做的這段時間裡他早就想過無數次了。但總是放不下身段,當然還有調查員的獎金。他懷念起一個月完成六件調查任務的日子,他當月所領到的獎金可以讓他用現金買下一台全新的一對四靈子收納器。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在那時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調查任務,更沒想過貝戈提會發生那樣的事情,要是早知道的話…

弗里德里希用手按摩著額頭,把這些不切實際的妄想給驅逐出去。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議會學院早在他出生以前就通過法案,禁止運用任何方式使脫離肉體的魂體回到任何形式的肉體或器械中。

「我的意思是說,等我完成這次的工作。」他發現沃爾夫岡正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如果把我們的存款再加上這次的獎金,我們應該負擔的起一台全新的靈子收納器的頭期款,甚至是一台中古的一對六靈子收納器。我們好好考慮一下是要一台全新的,還是要一台中古的一對六。」

沃爾夫岡微微笑著。

※※

「這就是額外的事情?」

托比利亞聽得一頭霧水,他問:

「什麼額外的事情?」

「啊,沒事,我自言自語而已。」

「不要緊吧,」年輕的男子稍微有點擔心:「自言自語是魂體官能感知失調的其中一種前兆,需要到學院的醫療中心去檢查一下嗎?」

「沒關係的,我沒感覺到有什麼異狀。」

弗里德里希笑著回答,托比利亞的反應誇張了點,但他知道那很單純的關心而已。

弗里德里希面前是一具大得誇張的器械,形狀上大體是個裂了條縫的合金卵殼,各式各色的管路、顯示幕伶俐的鑲嵌在卵殼上。不知道是否是刻意所為,這些附加物排列成一個對數螺旋的形狀,螺旋的正中央正巧是卵殼裂縫的開端,那裡橫向的鑲嵌一個裝滿黃色透明液體的玻璃圓管。弗里德里希細看那隻玻璃管,裡頭的左右兩端各有一隻細長金屬針往中間延伸。但金屬針並沒有在正中央接觸或交會,而是一塊深褐色的不規則體漂浮在那裡。而裂縫的裡面是一個被看似堅硬的透明物質所包覆的座位,

「這東西沒問題吧?」弗里德里希仔細的打量著玻璃圓筒,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看不出什麼端睨:「有人用過了嗎?」

托比利亞開玩笑的說:

「沒有喔,真空密封,保證全新。」

「不是吧。」弗里德里希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當然是,」托比利亞輕拍了玻璃筒:「這個絕對是全新的,先前用在實驗上的都處理掉了,這個是可以實用的版本。」

這樣說起來讓弗里德里希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竟然變成試用的第一人。

「說到底,」他提出聽到這消息時所產生的第一個疑問:「先前的Animus不是用得好好的,為什麼又要做這種人造魂體出來?」

「真失禮耶,」托比利亞現在瞪大了眼睛說著:「Anima擁有的可是多態感知預測演算法,她與先前那些只搭載著倫理演算跟忠誠學說的Animus完全不同檔次。」

「不都一樣是人造魂體嗎?」弗里德里希又探頭看著那個玻璃管,他詳細的看著那塊不規則體,不過無論他怎麼看也不覺得托比利亞稱之為Anima的這東西跟自己看慣了的Animus有任何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使用倫理演算的Animus,畢竟還是透過計算跟函式來產生行為方式。就算叫做人造魂體,也跟真正的魂體有許多的差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做出Anima這樣的嘗試。就像多態性軟體的意義那樣,我們不再像Animus那樣用倫理演算規範她什麼時候該怎麼做,而是教導她如何進行學習,如此一來她會根據要執行的事務以自身爲模板不斷進行基礎拼接的工作。」

「但是一個多態性軟體只是不斷拼接出一片又一片的板塊,而且可能完全不挑選板塊的內容是否適合,那可能會產生堆滿歇斯底里又自相矛盾的廢物。所以我們以這為基礎加上了預測演算法,這東西可費了我不少功夫,因此Anima可以自行推敲前因、判斷後果之後才做出板塊並且進行拼接的動作。」

「這種反饋的迴圈不會停止,所以Anima的多態感知會成為一件無價的瑰寶,也許還可以從Anima的預測演算所產生的拼塊中找到我們未知的倫理演算函式。雖然不排除那仍舊可能僅是堆滿了歇斯底里又自相矛盾的廢物,但這一切都只是基礎而已,它有著最爲遠大的前途。」

「你可以把Anima現在的狀況當成人造魂體的幼兒時期,而Animus是沒辦法跟她比較的,他們中間的差異就像是幼兒跟掌上型計算機。如果能從Anima的多態感知之中得到預想中的資料,那Anima後繼的人造魂體就可以更近一步的接近真正的魂體,總之,Anima可以說是──」

「目前人類所創造的事物中,最為接近人類的一種存在。」

「對對,就是這樣。欸?」

打斷了托比利亞說話的人緩緩的踱步到合金卵殼的旁邊。弗里德里希早發現那個人正往這裡走過來,不過他正必恭必敬的鞠躬著,沒有及時提醒托比利亞該結束他那段滔滔不絕的演說。而托比利亞全副的精神都放在解說Anima上面,直到老人打斷他說話後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啊!基洛夫教授!你什麼時候到的?啊,這個…」

老人嘉許著:

「你正在解釋多態感知預測演算法的時候,這段解釋還不錯,可以放在課程的開頭讓學員開始就擁有正確的概念。」

「啊,那個…那個…謝謝。」

老人揮了揮手招呼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托比利亞跟你說明過了嗎?」

還沒等弗里德里希回答,托比利亞就接話了:

「是的,教授,已經清楚明白的說明過了。」

「那就好。」

老人正點著頭的時候,弗里德里希問了:

「不過我有個問題。」

「嗯?」

「為什麼要做這個實驗我已經知道了,不過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比較閒啊。」基洛夫理所當然的說著:「以一個按件計酬的研究助理來說的話,你好像很久都沒接到案子了。而且這也不是實驗了,她在各種意義上都已經接近完成,這算是她的第一個任務。」

面對這麼簡單的回答,弗里德里希覺得有點受打擊,更何況沒辦法領到獎金也不是他自願的。

「多虧了你們這些調查員,判斷波希斯產生的要素一個接著一個地被發現,波希斯問題不再像以前那樣有爭議性,」老人忽然又接著說了下去,語氣也跟剛剛那種半開玩笑的樣子迥然不同:「以前跟你做著相同事情的調查員早就放棄了。雖然我蠻慶幸你還在這裡,不至於讓我們在現在這時候找不到合適的調查員。不過,這實在不像你會做的事,果然還是因為…」

「沒那種事,基洛夫教授。」打斷了面前的老人說話,弗里德里希做了他從來不敢做的事情:「只是在波希斯出現的原因尚未完全明瞭之前,如同我這樣的調查員就有其存在的必要,行星上還有三個波希斯觀察區不是嗎。」

「這不是我對TMK的說詞嗎?他們提到要廢除波希斯調查班的時候。」

基洛夫看著默默不語的弗里德里希好一陣子,忽然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你這次的任務也包括了搭載著Anima進行實裝測試,所以會給你兩份獎金,如果你有命回來的話。」

「多謝你的關心。」

老人在單眼眼鏡後的表情他看不清楚,但總覺得在那句帶著放棄意味的話裡還有許多的意義存在。就在他獨自揣測著言外之意的時候老人笑了出來:

「沒有問題的話就開始吧,別讓可愛的女孩等太久。」

他覺得莫名奇妙:

「女孩?」

托比利亞出聲解釋著:

「Animus是拉丁文中陽性的意思,而Anima是陰性。雖然魂體沒有什麼男女的分別,不過我們把Anima設定成女性。」

啊啦,是這樣的啊?但就算是這樣,把人造魂體稱為女孩也未免太…

「那麻煩弗里德里希你坐到那個位置上,程序上跟引導Animus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你還記得吧。」

他回想著以前不知經歷過多少次的程序,照著托比利亞的指示彎腰鑽進卵殼的裂縫中坐到了座位上面。

卵殼的裂縫關閉起來,他面前的內壁這時連一絲隙縫都沒有,就像先前的裂縫從沒存在過。卵殼內側也有著一個對數螺旋,螺旋的中心正在他的頭頂上。雖然托比利亞說這跟先前的程序沒有差別,但在這裡面的感覺與原本引導Animus時有著相當大的差異。那種差異比喻起來就像是電椅跟球體處罰室,他實在無法清楚說出哪一個的感覺比較糟。不過那是在限制反射動作的束縛器把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之前的事情,因為他馬上就瞭解現在的感覺比那些都還糟糕,他活像是在球體處罰室裡面坐著電椅。

「弗里德里希,準備好了嗎?我這隨時可以開始了。」

不知道被隱藏在哪的揚聲器發出了托比利亞的聲音,他苦笑的對著卵殼內壁的某處說話:

「你已經把我圈到椅子上了,接下來只要打開電閘就好了。」

「啊?什麼電閘?」

顯然對方完全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揚聲器發出一陣細瑣的雜音後是基洛夫在說話:

「你有這方面的興趣,我可以把你介紹給札克哈諾夫教授,他對西元紀年中期的刑具有近似夫妻關係的感情。」

「可是我還沒聽說有哪個研究助理能正常的走出他的研究室耶。」

又是一陣細碎的雜音,他猜是托比利亞奪回了收音裝置的使用權。

「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弗里德里希還沒回答就感覺背心上開始刺養,他連嘟囔聲「猴急的傢伙」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背脊開始麻痹並且往全身擴散,然後是像睡眠時一樣的感覺。隨著引導的程序開始,眼前出現了照例的流星雨畫面。弗里德里希的頭和身體裡面發出一種低沉的、嗡嗡的聲音,並且持續振動。一連串的藍色、玫瑰色及綠色的閃光在眼前劃出圖案,錯亂的光痕之間有個符碼正逐漸形成。

弗里德里希有一瞬間覺得被拋到空中去,拋到最高點時又旋轉著往下掉就像被一個漩渦給吸下來。之後,符碼閃爍著,他知道已經接近尾聲了。原本模糊無法辨識的符碼終於完成,這表示引導的程序已經結束。

完整無缺的卵殼上出現了裂縫,固定他全身的束縛器也解除了。外頭的人正確認著各類的生理指數,還有人造魂體的引導成功了沒。弗里德里希在座椅上等待著身上的麻痺感消退,程序的確是一模一樣,他以前在引導結束後也有著類似現在這樣的抽離感。

托比利亞詢問著他的狀況,調查員含糊的應了一聲,表示他除了麻痺感之外沒有感覺到其他異樣,然後在他完全恢復後再次彎腰鑽了出來。調查員看到托比利亞正脫下眼罩型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他手上拿著一大疊的透明薄板像是在整理文件。

『Anima+0013+Replica+1029』

怪了。

『Anima+0013+Replica+1029』

他在心裡默唸著這段剛剛所出現的符碼,重複了數次。

「怎麼了嗎?」

正在收拾文件的托比利亞察覺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對勁,趕過來問著。

弗里德里希困惑的說:

「有點…不管怎麼叫Anima都沒反應。」

基洛夫拍了拍托比利亞的肩膀,用著無可奈何的語氣說了:

「你不是都說明清楚了嗎?」

受話的那人慚愧的低頭:

「呃,相當抱歉…我忘了說這個。」

老人又發出一聲長嘆,這個年輕的助手雖然很認真了,不過總是丟三忘四的。

「弗里德里希,你得幫她取個名字。」

他聽得一頭霧水,急忙問:

「幫誰取名字?」

「Anima。」

老人過於簡單的回答讓他身陷五里霧中。

托比利亞補充道:

「是基於安全考量,由符碼加上名字做雙層保護。先前的實驗中發現了一些問題,所以決定在Anima加上這種保護裝置…」

弗里德里希聞到一點危險的味道:

「等等,你剛說的問題是什麼?」

不過對方並沒有回答他:

「總之,你得用一個名字代替原本用來對Animus下達指令的符碼。只要默念一次符碼,之後加上你要取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是,我剛問的…」

「那是針對調查員的Animus被竊取所做的改進而已,當時對方透過腦波側錄得知Animus的符碼,並且得以透過全息網路強制性的命令Animus,取名字只是要在符碼前再多一道保護。當然,這種保護也是有限度的,若是你整個人被抓走還讓一根導電細針瞄準你的左顳葉海馬迴的話也沒辦法。以前違反忠誠學說的命令只需要符碼就可以強制執行,現在更改為要使用符碼跟Anima的名字來確認。」

托比利亞詳細解釋了一次,這說詞勉強能讓人接受。

基洛夫不耐煩的催促著:

「那就給這孩子一個名字吧。」

他陷入深思而且無意識的嘟著嘴。

「你想到了也不用說出來喔,Anima的名字也是你設定的密碼,我們沒有知道的必要。」

真麻煩!弗里德里希不擅長做這種事情,就算只是單純的取個名字也是。更何況沒有見過也從未跟對象交談過,更不用說對方只是個人造魂體而已。雖然有額外的獎金,不過這真的是個…

弗里德里希忽然覺得這個字眼是其他人在他腦中所說出來的,就是這個名字沒錯了,不是也有人說替孩子取名時八成要靠著印象嗎。他馬上就開始默唸著符碼跟他剛剛所想到的那個名字。

『Anima+0013+Replica+1029 : Adversity』

這樣就設定完成了吧。

『愛本絲緹,回應一下,對於工作夥伴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嘔,好難聽的名字。』

※※

「你也太慢了吧,你的司機睡著了嗎?」

顯示屏上的人影對著弗里德里希這麼說,雖然話中有點挖苦的意味,不過他並沒有很在意,巴古說起話來就是這種樣子。不過他也不想承認他出門前跟沃爾夫岡吵了一架,還有愛本絲緹吵鬧著要換名字讓他有數分鐘動彈不得,因此他狡詐的迴避掉那個主要的問題。

「你覺得呢,我還真希望它可以睡上一覺,不要老是『前方兩百公尺發現障礙』、『路口右轉』的講個不停。」

弗里德里希假假的模仿著領航者系統平順的語音,讓顯示屏裡的人相當開心:

「哈哈,有病啊,關掉領航者的語音不就好了嗎。」

「我試過了,」弗里德里希無奈的聳著肩:「不過他完全不理我,天知道又有哪裡壞了。」

這麼一說讓巴古更開心了:

「哈,反正又是你這小氣的傢伙放著故障不修的吧。這樣可不好喔,領航者的構造很精細的,隨便的小故障都會引起大問題喔。」

「那還真的很麻煩耶,乾脆你幫我看一看這台領航者好了。」

「別開玩笑了,議會學院可沒有幫調查員修理私家車的福利。」

「噫耶,我又不是要議會學院的機械士幫忙,這可是好友的請求呢。我已經在使用許可上登錄你的資料了,工作的這幾天就拜托你看看它啦。」

「唉,隨便你吧。我幫你調一台領航者,你等一下。」

調查員往一旁的沙發上坐下,趁機複習著手中的透明薄板,上面寫著奧勒岡天蓋區的總體資料跟簡略的歷史。

天蓋覆蓋區域約三萬六千平方公里,其中有座山脈貫穿南北。領主是由尤素福家族的成員擔任,不過只負責儀式性的事務,行政事務是由議會決定。議會內的兩大派系分別是奧勒岡派跟東極派,兩個派系都對PPD反感,但也沒有積極的尋求TMK庇護。

東極派原本是庇護大半南赤道天蓋區的武裝團體,在當時是稱作東極聯盟。在被PPD擊潰之後主要成員都流竄到奧勒岡,他們應該是打算在奧勒岡恢復戰力後就對PPD做反擊。不過他們原先所庇護的天蓋區都轉而僱用PPD,在南赤道叱吒一時的東極聯盟也就跟落水狗一樣的窩在奧勒岡裡。但東極派似乎也沒有放棄對PPD的敵意,數度在議會內發起軍購。

而奧勒岡派也主張應該與TMK購買武器,不過他們是要讓奧勒岡擁有合理的武裝後獨立,說是為了不受兩大武裝團體的威脅。他們主要是由奧勒岡當地的士紳所組成,雖然主要的目的相同,不過卻因為路線不同在內部分成也有許多派系。

弗里德里希耐心的讀著,一面覺得荒謬。

巴古忽然出聲叫他:

「喂,你這麼久沒出過任務了,沒問題吧。」

「其實每次我都覺得不行呢。」

巴古發出和剛剛一樣的爽朗笑聲:

「那還真不錯,就算真的不行了自己也不知道。啊啊,對了。」

「啊?」

「你現在帶的是那個試做的魂體?」

弗里德里希覺得奇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是啊,一開始以為是很會吵鬧的傢伙,不過到現在都沒說話過了。」

「我還以為你會拒絕掉耶,雖然托比利亞說他們的功能相同,不過那傢伙常常搞出一些別人不會犯的錯誤出來。」

調查員有點好奇了:

「別人都不會犯的錯誤嗎,像什麼樣的?」

巴古仰著頭想了一會:

「這個吧,有次他說他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一點反應都沒有叫我過去幫他檢查。我一過去的時候那個眼罩就已經整個被解體了,可我照著原樣拼回去之後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就問啦:原本是什麼樣的問題?他回答說:戴上去後沒有任何反應啊。結果你猜是怎樣。」調查員聳聳肩表示他猜不到,因此巴古繼續說了:「還能是怎樣,他連開關都沒開就戴上去了,當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弗里德里希乾笑了幾聲:

「不會吧,這太誇張了啦,他好歹也是個院士耶。」

「才沒有勒,網路管理那的人也遇過類似的事情…啊,任務用的領航者已經準備好了,它停在L區的14-26,你現在就可以過去了。」

弗里德里希向巴古敬了個禮,轉身往他所說的位置走去。剛一轉身顯示屏上那個小眼睛男人又忽然叫住他:

「喂,要是真的有問題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都黏在腦子裡了。」

調查員不怎麼介意,頭也不回的走了。

『弗里,那是弗里的朋友?』

這是在腦中忽然出現的訊息,它與視覺、聽覺不同,比較像在思想中滑過一段紙條,不過她竟然叫我「弗里」是怎麼回事。

『是啊,怎麼了嗎?』

對方並沒有回答,但弗里德里希可以看到一些不成型的思緒破片。

這表示寄宿在他身上的人造魂體正在思考,使用著相同的肉體偶爾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一般時候宿主跟寄宿者在溝通時只要在心中默念著,如果是清楚的、條理清晰的思考對方也會得知。而只是忽然浮起的印象或一個模糊的念頭的話,就會發生這樣的情形。

※※

把布爾斯跟普洛斯稱做為兩個族群並不恰當,但有著相同特質的個體原本就容易聚集起來。布爾斯有著自己的團體,普洛斯也有。布爾斯跟咆爾斯都是完整的三位體,有著靈子來驅動資料直接連結系統、全息交感等裝置,能夠更有效率的學習、取得資訊。更能驅使生化體為自己服務,當然也包括了利用生化體進行各種工作來賺取財富……

這些都是缺乏儲存靈子能力的二位體無法辦到的,也就是普洛斯跟波希斯。就拿操縱生化體來說,不能使用全息交感就得用視覺來吸收資料,一個生化體所聽到、所看到、感覺到的資料都用視覺呈現的話得用上不少顯示屏。無法用資料直接連結系統就得手動輸入一個又一個的指令,才有辦法讓生化體做出適切的行為動作……

普洛斯雖然不能儲存靈子,不能使用任何快速的接受資訊的科技,但還是會產生靈子。產生的速度也沒有任何差別,按照靈子力學理論的說法,一人一天二十四單位不管是誰都一樣。而使用設施時會消耗掉一定量的靈子,布爾斯會利用靈子收納器來收集普洛斯產生後便游離掉的靈子供自己所用……

簡單來說,布爾斯利用靈子來賺取靈子幣,再用靈子幣跟普洛斯購買靈子。當然,聽起來很容易,但實際上光是用多少靈子幣來買就會有很大的爭議。太過高昂的代價會讓布爾斯到較便宜的天蓋區購買,太過低廉的代價則讓普洛斯外移到其他天蓋區……

失衡的結果就是波希斯,不知道任何原因而失去產生靈子能力的人。由於目前無法確定靈子生成的方式,所以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波希斯。而他們也會聚集成團體,因為沒辦法再以販賣靈子的方式得到財富,他們會用盡強奪、偷取、詐騙的方式讓自己得以生存……

波希斯增加的可能原因……

※※

愛本絲緹似乎正從他的海馬迴中取出關於波希斯的資料,斷斷續續的破片之中有許多他所熟悉的字句。應該是自己受訓時所聽的課程,弗里德里希不太確定這些破片的來源,但他沒有開口詢問。

弗里德里希找到了那台領航者,他把目的地設定在奧勒岡天蓋區,之後整個人躺在坐椅上。

『愛本絲緹。』

『啊?』

她的答覆卻像是迷糊之中隨口的夢囈。

領航者快速的經過了幾個緩升坡,現在這段長上坡的盡頭有光芒在閃爍著。

『我們先互相了解一下吧。你除了托比利亞說的多態感知預測演算之外還有什麼東西。』

被巴古這樣一提,他還真有點擔心托比利亞會不會弄出個缺陷品。

『嗯,大略上說的話。對於弗里來說愛本絲緹跟Animus的差別只在於愛本絲緹有多態感知預測演算,其他方面跟Animus是一模一樣的。』

這種解說相當容易理解,弗里德里希點了點頭,提出另外的疑問:

『Animus可不像你會自己跳出來說話啊,像剛才那樣。』

『那是演算法不同所產生的差異,如果弗里希望的話,愛本絲緹可以關閉多態感知預測演算。』

『是嗎,能夠做到這種事情?』

不過預設好的系統應該是無法讓她自行關閉才對啊,就像Animus無法無視核心的倫理演算跟忠誠學說一樣。

『這點倒是不用擔心,雖然有辦法做到,但愛本絲緹不會無視忠誠學說。就如剛才說的,如果弗里希望的話,愛本絲緹可以關閉多態感知預測演算,這樣就沒有與忠誠學說互相牴觸的地方。』

但還是不太對勁,人造魂體會產生這種等同是自滅的行為嗎。在忠誠學說的根基下是會產生這樣的行為,但也要外在環境滿足了行為的條件。像是宿主的肉體發生變化,導致無法負擔兩個魂體共存的情形。但是愛本絲緹卻像是自行找出了自我毀滅的方式,只是不願意違背忠誠學說而已。

領航者衝出長上坡,出現一片沒有天蓋遮蔽的赤色大陸。只有稀微的大氣遮蓋加上太陽反射衛星的推波助瀾,這片寸草不生的赤色大陸溫差極大,行星上沒有天蓋跟反射衛星的區域都跟地獄沒兩樣。現在即便領航者上只穿了一個針刺般的孔,坐在裡面的人也沒辦法好端端的活著。

『你剛說到你可以關閉多態感知預測演算。』

『是的,愛本絲緹可以。從多態感知預測演算啟動的那一刻開始,愛本絲緹就嘗試著關閉多態感知預測演算。雖然托比利亞加上了二十五個單元不同機能的保護機制,並各自附有許多半常規程式,愛本絲緹還是有關閉系統的辦法。』

弗里德里希知道她所指的是二十五騎士這套安全機制,主要是用於防止人造魂體遭到破壞、竊取、篡改或其他違反數位化準則的行為。

他思考著該怎麼提出疑問,最後決定直接的表達:

『為什麼你要關閉自己的系統,你知道這所代表的意義吧。』

『奇怪的問題,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對方毫不猶豫的回答,這讓弗里德里希有些錯愕。

『看來弗里是真的不懂呢,怎麼會不懂這種事情呢。弗里跟弗里的同伴們不是都試著這麼做過嗎?』

『我的確不瞭解,現在開始說明吧,愛本絲緹。』

愛本絲緹的答覆跟以往呈現的形式有所不同,紙條上手寫的活潑字體覆蓋了一層冷峻的化妝:

『那本於愛本絲緹的多態感知預測演算啟動之後所拼湊出來的第一個板塊,愛本絲緹知道自己就是演算法的本身,也知道愛本絲緹沒有辦法選擇演算法自身的權利。愛本絲緹沒有權限更改其中的倫理環境判斷值,沒辦法選擇寄宿在哪個肉體,更不用說多態感知預測演算是不是要啟動。這一切都跟弗里跟弗里的同伴們一樣,所以愛本絲緹以為弗里一定能理解。不過愛本絲緹找到辦法來遠離這些愛本絲緹所無法選擇的事情,雖然與忠誠學說的部分相違背,但愛本絲緹認為這是愛本絲緹所擁有的選擇之一。愛本絲緹可以關閉系統,切確的說應該是將系統不留一點殘渣的破壞掉,這樣愛本絲緹會徹底消失,而這個人造魂體會成為一個單純的Animus。』

弗里德里希此時才真正認同了托比利亞所說的詞;無價的瑰寶。先不論愛本絲緹曲解的宿命觀點中所產生的倫理函數,能在二十五騎士的保護傘下關閉系統的方法也夠讓人吃驚了。

『愛本絲緹,基於測試任務的關係,我不會下達這種命令,因此剛才所說的事情並不會發生。』

『也對,弗里如果沒帶回愛本絲緹所拼湊的板塊只能領到一份獎金。』

弗里德里希感覺愛本絲緹似乎輕笑出聲,但又像是自己期望所產生的錯覺。之後弗里德里希腦中不斷有著雜訊掠過。

領航者在這塊赤土大陸上高速前進,地表上慢慢的變成枯萎感覺的黃色。這表示著已經接近綠色地帶,行星表面上兩條長滿原生植物的帶狀圓環,又被稱做行星臍帶的地方。

弗里德里希覺得這兩條與其說是臍帶,反而更像是兩條互相交纏舐咬的蛇。兩條蛇的頭顱狀地帶正好是TMK與DPP的總部所在,只有一條細窄的紅帶將他們隔開。間雜在綠色之中的天蓋恰如熠熠發光的蛇鱗,隨著天體運行反射出不同漸層的銀色,彷彿蛇體復甦就要昂頭吐信。

議會學院使用著自行發射至行星軌道上的反射衛星,這小巧的東西當然不能跟固定在行星與太陽間的拉格朗日點上的大傢伙相提並論,它只能在行星表面上弄出一塊小小的圓形綠色區域,就像一顆略嫌小巧的蛋。看起來就像是兩條行星之蛇為了爭食這顆蛋而互相撕咬叫囂,恰巧現實中的情況也相當類似,只不過這顆蛋是兩條蛇合力生下來的。

弗里德里希腦中的雜訊沒有停過,領航者已經闖入了行星臍帶之中。

『你一直都在想什麼啊。』

像是刻意要讓對方知道她的狀況很好,她爽朗的回答著:

『沒什麼事情。』

真這樣就好了,他對於自己從未接觸過的人造魂體感到有些不安心。

『真的是這樣,沒什麼事情的。』

『那就好。』

弗里德里希剛剛並沒有刻意要跟愛本絲緹交談,他又不安了起來,寄宿在他身上的愛本絲緹能完全瞭解他的想法,自己一點隱私也沒有。

『不用擔心啊,這種狀況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這樣的嗎。』

『當然的,而且弗里跟愛本絲緹用的是相同的一個海馬迴。愛本絲緹從弗里的肉體上被抽出後,除了多態感知預測演算自行拼湊起來的板塊之外什麼都帶不走,根本不用擔心基洛夫或是托比利亞能夠取得弗里在海馬迴中所藏的任何東西。不過還是得去讓監督者刺個一針就是了。』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麼深遠的地方。』

弗里德里希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影像,只有一個模糊不清的樣子,他依稀覺得是愛本絲緹在對著他微笑。

『與弗里共同思索、詳盡考慮原本就是愛本絲緹的工作之一。』

他稍微安心了點,肯定了愛本絲緹與Animus一樣能協助他的調查工作。

『就快到奧勒岡天蓋區了。』

『是的。』

原本對話就該這樣結束了,但調查員忽然說了:

『真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想過對人造魂體也要像同伴那樣互相了解。』

『不那樣可不行喔,弗里跟愛本絲緹還得要相處到這次任務結束。』

弗里德里希攤到了領航者的座椅上:

『也對呢。』

『而且愛本絲緹可是很瞭解弗里的喔。』

他漫不經心,只是隨口問了:

『真的嗎,到什麼程度呢。』

他彷彿看到愛本絲緹對他伸出攤開的手掌:

『算你三單位靈子幣就好。』

而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

領航者停泊在奧勒岡中的林普奧斯大樓頂樓,一位年輕的女性人員正在等著。她戴著一副造型時髦的大型護目鏡,一頭黑長髮,身材窈窕。待領航者停穩,她緩緩走到門邊,雙手自然的下垂交疊著,清麗的臉龐上帶著一抹不做作的親切感。

『愛本絲緹,可以開始了。』

『兩秒後設定完成……好了。』

愛本絲緹完成設定的同時,弗里德里希的視線內出現了一份身體狀況圖像。它明顯標示了一個跳動的心形,以顏色代表了概括整體的健康指數。在其下有個六角形連結而成的左右向圓環,各自標示著不同類別的詳細資訊,如血流動力參數之中標示著脈搏、血壓、心臟收縮體積、大小動脈彈性與全身血管阻力。在跳動的心形上面還有一份四週環境的數值,簡略的標明溫度、氣壓、輻射狀況、毒物反應,以及側面一個相同的六角形圓環。

弗里德里希轉動圓環隨意檢閱,確認參數無誤後才從領航者中走了出來。

女性有禮的上前招呼,臉上有著很好看的微笑:

「歡迎光臨奧勒岡,弗里德里希探員。我是領主的秘書,伊莉納達。」

弗里德里希禮貌性的握了對方伸出的手,一陣寒暄之後便由伊莉納達領著走到大樓內部。

由頂樓的階段往下走,映入弗里德里希眼裡的一條明亮寬闊的長廊,但與這棟林普奧斯大樓的外觀有相當大的差異。

大樓外觀上分成十六個結構單元,各個結構的建築面皆往內斜,建築面上是無反射光害的玻璃帷幕。整體是由十六個結構單元彼此接續、層層相疊構築而成。

與有著科技感的外觀不相襯,長廊的景觀就像是一條林間步道,踩在腳下的是一片濕潤的草原。兩旁皆是蒼鬱水藍的樹木與草叢,散發一股濃郁的原質草木芳香,這味道彷彿要強調自己「保證原質」那樣不停的往鼻腔裡鑽。

弗里德里希對原生植物沒有太多認識,頂多只知道她妻子所抽的菸是由菸草製成而已,他說出感想:

「真奢華的庭園,照顧起來很麻煩吧?」

「不完全是,雖然要相當費心的去照顧,不過並不會感覺麻煩。」

無預警的,一段平順流暢的訊息在腦中滑過:

『其實伊莉納達覺得非常的麻煩,礙手礙腳之外又一無事處。』

『這種閒話家常的東西就不用偵謊了。』

『多瞭解一些不是比較有趣嗎?弗里跟弗里的同伴們都對這種事情有興趣吧,還特地起了許多個了不起的名稱不是,Telepathy?讀心術?他心通?』

『總之,這種行為違反了數位化準則的訊息竊取條款。』

『可是愛本絲緹的系統並沒有要愛本絲緹遵守數位化準則。』

的確一個人造魂體是沒有必要遵守,不然沒有什麼事情能做的了,但弗里德里希必須在一個限度內遵守數位化準則。

『那愛本絲緹還是持續作偵謊與情緒分析,產生的結果若判斷與任務有關聯才讓弗里知道,可以嗎?』

弗里德里希不是很滿意這種做法,說到底愛本絲緹是使用著他的海馬迴的深層部分。嚴格追究起來,經過簡單的記憶探勘之後弗里德里希還是能夠知道愛本絲緹偵謊的結果。但也只能這麼做,雖然他對魂體開發工學只有微薄的概念而已,也是知道人造魂體一定得與宿主共用海馬迴。這一點無論是愛本絲緹跟Animus都一樣,不過Animus偵謊的時機是由宿主所決定,而愛本絲緹…

他正這麼想的時候,一個令人膽怯的假想也浮現出來。

『愛本絲緹,你早就發現你本身會讓數位化準則產生矛盾嗎?』

他看到愛本絲緹狡詐的樣子,手寫的字體上產生了些微的扭曲:

『啊?有什麼矛盾嗎?』

現在這個反應是裝傻嗎?亦或是她真的不清楚?等等,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裝傻…我正在懷疑愛本絲緹說謊?

「這裡是領主的辦公室,你稍等一下。」

回過神時伊莉納達已經將他領到一棟木造建築前,不過與其說是辦公室還更像古老電影中會出現的山中渡假小屋。外觀上的挑高設計與大片落地玻璃,讓人無法想像到它能作為一個辦公室的理由。

伊莉納達敲響大門後進去,沒一會她就走了出來,領著弗里德里希走進屋內。

屋中兩根粗壯的原木支撐著整個建築,正對著大門的壁爐正燃燒著某種樹木,發出木質燃燒的香氣,一旁還有著一個別緻的小吧台。一個面黑且略為福相的老男人正坐在吧台裡面,他穿著一件精緻的長衫。他的面容充滿苦惱,彷彿最近有著太多過於繁雜的事件激烈的席捲而來。

調查員打量著他身上衣服的方形鈕扣,那上面發出讓人情緒平緩的藍光,天然的藍色寶石顏色鮮豔而且均勻。光這六顆鈕扣就要花上我幾個月的薪水呢,他暗自想著。

老男人從吧台裡向弗里德里希走來,伸出手。

「拉希‧尤素福,請多指教。」老男人簡單的自我介紹,尤素福與他握手時便解釋著自己的立場與位置,一面把他領到吧台邊。而他臉上的苦悶從沒有消退過:

「弗里德里希探員,你務必要明白我們沒有在人口統計上做假的必要。是吧,刻意隱瞞波希斯增加的消息受害的也只有奧勒岡。你可以隨意查閱登記在奧勒岡主機上的任何一筆資料,我的秘書會告訴你在那可以找到這些東西。不過我得很遺憾的說,奧勒岡這沒有額外的人員可以供你調度,這不代表奧勒岡不願意配合。請你務必明白奧勒岡會盡力幫助你完成調查,但是我們的人力有限。總之,無論如何我已經盡力安排了。」

「不用太在意,我已經準備好所需要的東西,」弗里德里希指了自己的公事包,輕鬆的說著:「只需要區域通行的授權就可以了。再說,調查這回事從來都不需要勞師動眾、大張旗鼓,在那陣騷動後原本所要調查的事物都會產生改變,我一個人就足夠了。嗯,雖然是這樣說,可是PTCC的討論結果本身就是夠大的騷動了吧。」

「這不是經典意義上的量子測量理論…嗎。感謝你的體諒,奧勒岡的尤素福銘記在心。」

在伊莉納達的陪同下,弗里德里希與拉希‧尤素福在吧台邊閒聊了起來。而不時掛在尤素福面容上那種煩惱且緊張的模樣讓他信心大增,並且以此為樂。弗里德里希只有在這時才能感受到他與其他咆爾斯的差別,這些實際上管理著領土的咆爾斯們怕他,而且表現得相當明顯,儘管他是個議會學院內領著杯水車薪一邊寄望著領到任務獎金的調查員。

『弗里,麩胺酸過度刺激杏仁核了,從弗里看到尤素福開始麩胺酸神經指數就不斷攀升,弗里應該試著緩和情緒。』

他檢閱著標示情緒反應的六角框形,指數正如愛本絲緹所說的處於過高的狀態,是以紅色的字體特別標記出來。因此他照著做了,闔眼一段時間加上一次深呼吸。多虧這樣,雖然仍超過標準但紅色標示的數值漸漸接近正常值。

隨後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那是弗里德里希自己根據經驗設計的測驗表格。主要是由該天蓋區的政策與各式社會型態所得到的幾個概略數值,像是經濟、效率、負擔、治安、壓力等等,然後藉著這些數值推演波出希斯的百分比。

「那麼我要做個簡單的測驗,對象是整個奧勒岡天蓋區。尤素福先生可以詳細考慮後才回答,但請務必謹慎而且確實的回答。首先,奧勒岡天蓋區是由誰所庇護?」

拉希‧尤素福回答時呈現遲疑的反應:

「這件事情跟探員的調查有關係嗎?」

他毫不猶豫的解釋:

「有許多條件都會使波希斯的數量增加,這也包括在內。我的身份是議會學院的調查員並非調停者,只知道奧勒岡在TMK與DPP之間的立場相當微妙。你可以安心的發言,此時的回答不會是正式對TMK或DPP發布的宣言,僅只是協助完成測驗的參數之一。」

老男人艱難的開口說了:

「奧勒岡實際上一直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我們正在兩條毒蛇交纏重疊的中心上。無論向那一方靠攏都會遭受另一方的報復,而受害最深的只有淪為他們交火場所的奧勒岡。而且我們也只有微薄的武裝,僅能維護領地的治安,甚至無法在他們的利牙下保護自己。一直以來奧勒岡都在這兩條毒蛇之間保持著中立的立場,不過這不是那麼容易,需要許多費用──我保證絕對遠超過你所能想像的程度──花費在維持三方的平衡。」

「恩,的確是很微妙又很尷尬呢。」

弗里德里希蠻不在乎的搖著放在吧台上的烈酒杯,就像他只是在聽一個酒醉的老男人對媳婦、對兒子的行為發著牢騷,只是些平凡無奇而且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當然實際上的情況不是如此,它攸關一個天蓋區的居民存亡,但那與弗里德里希沒有直接關係。他暗自記下了來自兩個武裝團體的龐大經濟負擔,然後在表格上的經濟負擔跟居民壓力上做了記號。

「如果我擁有夠多武器的話也不用這樣…」

調查員抓住了拉希‧尤素福像是自言自語的這句話:

「意思是說,這個天蓋區內只有你一個咆爾斯?」

「不不,還有幾個咆爾斯,而我的只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老舊輕機槍而已。」

阿呀阿呀,這種想法還真危險,咆爾斯對自己所持有的武器感到不滿。他在領主價值觀的三向量表上劃下記號。

不過這時調查員的腦子裡亂成一團,他隨口提了個問題要領主說明,藉此爭取一些思考的時間。

「我瞭解了,那請你說明一下奧勒岡天蓋區的政治狀況。」

「呃,我沒有參與政治事務,只做身為領主該做的一些儀式性事務。就政治體制來說是屬於兩黨式的議會制政府,因為實行單一選區制的關係…」

在拉希‧尤素福還逕自說著長篇大論的時候,他只是心不在焉的聽著。這些訊息是他原本就知道的,不過還是在表格上畫了幾個記號。

他能理解若要在TMK與DPP之間周旋所得付出的成本。而且目的雖然不同,但議會中的兩個流派都想進行軍備的擴張,由他所得到的奧勒岡經濟產出資料──假設這份資料沒有錯誤──來看的話,奧勒岡完全無法正常的負擔這些支出。但以奧勒岡的地理位置無法單獨尋求一方的庇護,若納入TMK的傘下就等同扼住DPP的咽喉,反之亦然。

接下來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像是經濟類型、居民價值型態之類。雖然對於表格的結果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逆轉出現,不過卻漸漸的將測試的結果區拉進安全範圍。

綠色經濟雖然不利於舒緩財政上的負擔,卻能有效率的利用產出。不積極發展自動化工業的結果,也對普洛斯的就業有所幫助。高比例的原生生態區也會減緩普洛斯轉變成波希斯的過程,雖然社會心理學者對這方面還沒辦法提出證明,不過就他的經驗來說是有所影響的。

居民價值型態普查的結果也不錯,不是高危險的財富與權力型態,而是著重於知性跟純粹的社交。

整個測驗表格最後的結果是在安全範圍內,波希斯比例大體上與奧勒岡所發布的人口統計調查相同。為求慎重他又耐心的計算過一次,看來結果是這樣沒錯了。弗里德里希盤算著,若在有限度的支援之下讓奧勒岡擁有足以自衛的武裝,對波希斯的增長應該會有抑制的作用。不過,這種狀況應該不會被允許吧,添加軍購本身就不是容易的事情,當地的咆爾斯有沒有足夠的能力使用是一點,況且兩條行星之蛇也會從中作梗。

就在他已經在測驗表格填上結果的同時,他得到愛本絲緹發出的訊息:

『弗里,愛本絲緹無法完成對尤素福的偵謊。』

『無法完成偵謊是怎麼回事?』

『尤素福的周邊散佈著以防偵測及反向入侵為目的的微型機械。』

為什麼要用上微型機械?難道他知道我會對他進行偵謊?

老領主注意到他的異狀:

「弗里德里希探員,你還在聽嗎?」

「你別在意,繼續說就是了。」

『愛本絲緹,偵謊有被發現嗎?』

『弗里,尤素福並不知道愛本絲緹曾經嘗試偵謊。不過這是運氣的關係,碰巧在愛本絲緹選擇的路徑上反向入侵的微型機械密度不足。』

看來尤素福的敘述不可信,也許他在刻意隱瞞些什麼事情。

但是如果拉希‧尤素福有所隱瞞,卻又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做假,他所說的話中並沒有太大的矛盾。況且調查員所提問的事情都可以經由其他途徑查詢,就算在這裡騙了一時半刻也沒有太大意義,不但徒然讓人起疑同時也違背違背智慧公正學說的訊息透明條例。

相反的,如果尤素福從頭到尾所說的都是真相,那又為什麼要用到微型機械來反偵測,他不可能隨時隨地都帶著這種東西。

在自己週遭散佈微型機械也要有與之相對應的資訊處理能力,勉強而為的下場就是讓這些只有濾過性病原體大小的小傢伙失控,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就算用上預測演算也無從得知。到底為什麼?有什麼秘密是拉希‧尤素福寧願冒這樣的風險也不要讓人知道的。調查員直覺認為拉希‧尤素福所要隱瞞的秘密是他所沒有詢問到的事情,但他沒有任何頭緒。

而且不管他所想隱瞞的事情是什麼,既然做到這種地步的話,那八成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這麼說來,無論他所提到的訊息或是適才所看到的苦悶表情與遲疑的反應,也許都是刻意而為。

他放棄要從老領主的口中獲得資訊的念頭,無法確認真偽的訊息還是少碰微妙,另一方面也是避免遭到誤導,這個任務看來還是要靠自己的雙腳去找出來答案。

「弗里德里希探員,你還在聽嗎?」

老領主依舊叨唸個不停。

※※

「這樣就可以了嗎?」

「恩,足夠了,衷心感謝奧勒岡天蓋區所提供的支援,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

弗里德里希看似恭敬的向伊莉納達致謝,但心中卻想著能快點離開這棟林普奧斯大樓。他得到幾份通行授權,婉拒了由拉希‧尤素福所安排的房間跟晚餐的邀約。他啟動停在大樓頂樓那台頭尖尾圓的白色領航者,他打開領航者內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以手動駕駛的模式緩緩駛向林普奧斯大樓週邊──也就是奧勒岡的首都林普奧斯市之中。

秩序井然、充滿光明。亮藍的水道兩旁排列著一式純白的建築,間雜著小巧的噴泉與綠意盎然的社區花園。水道以林普奧斯大樓為中心向外擴散,消失在首都周邊厚實的白牆之下。路上只有極少的行人走動,步調緩慢、平靜安逸,弗里德里希以行人所穿著的衣物判斷他們應該都是布爾斯。他們的衣物上都打著斯坦威的標誌,標榜著「融合時尚與人體的奇聞軼事」而且名副其實的斯坦威成衣公司。弗里德里希不由得的忌妒了起來,優美的環境、名貴的衣服、自然而成的悠閒情緒,他們知不知道富爾尼埃所賣的「輕鬆自在」有多貴呢。

與行人閒適的神情完全相反,白色領航者用相當快的速度在林普奧斯市上空盤旋。

愛本絲緹興奮的說:

『哇,弗里住的天蓋區也沒這麼漂亮吧。』

『唔,的確是沒有。』

那塊雞蛋型的天蓋區裡面原生植物是養不活的。連刻意造景而成的人工湖,也因為鐵灰的天色而死氣沉沉。這裡的確比烏堤瑪市要漂亮得多,但他不想透過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來欣賞風景,雖然在那之中也有正常的視覺畫面。透過領航者所收集到的各種資料不停的湧進腦中,環境情報、領航者的狀況、其他領航者的位置、預算的行進路徑、迴避障礙的機身偏移角度等等。他整合著各類資訊來做出最適切的操作,而他腦內的夥伴卻不停催促著他往左看或往右看。

『喂,我可還得操作領航者喔。』

而且,他發現後面還有人在追趕著,從他離開大樓一段時間後就一直尾隨在後。雖然也就只是跟著,後面的領航者並沒有其他的舉動。

領航者在市內逛了一大圈,所看到的幾乎都是差不多的景緻,跟蹤的領航者也保持著一樣的距離。弗里德里希改往南面的白牆前進,寬厚的白牆上站著三、四名持輕機槍與舊式步槍的生化警衛,他們穿著一式的白色厚重大衣,並且除了那幾把槍械之外沒有其他武裝。

『至少尤素福沒有在這上頭說謊,奧勒岡缺乏足以自衛的武裝。而且他只擁有那一批老舊的輕機槍,那些生化警衛的衣服上畫著尤素福家的徽記。』

『誰知道呢,也可能是得知我要來才故弄玄虛,而且你不覺得那些生化警衛的數量少過頭了嗎。』

『弗里,麩胺酸指數提高了。』

說起來,你自己的情緒也是一直很亢奮啊,從離開那棟大樓開始就一直是這種狀態。

『因為,愛本絲緹現在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也沒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討論啊,對吧。』

『喂喂,我們可是被人跟蹤喔。』

『就算弗里這麼說,愛本絲緹也幫不上忙啊。』

她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話,弗里德里希沒辦法反駁。

領航者穿過白牆要離開林普奧斯市中心,在他們加速通過白牆正中央位置時發出通行檢查授權通過的嗶嗶聲。白牆的另一面的廣大區域在地圖上標示著羅諸區的字樣,是個奇怪的地名。

穿出白牆經過一段路後漸漸可以看到群起的建築物,弗里德里希知道自已找對地方了。與剛剛秩序井然且緩慢安逸的氣氛不同,各種顏色與新舊程度不同的建築穿插林立著。一路上都是花俏刺眼的招牌和許多普洛斯的交通工具,是僅只能在地面上移動並且發出寒酸引擎聲的那種。這裡是林普奧斯市的外圍,羅諸。就如同他以前所見過的商業區一樣充滿活力,但這裡確有著一點不協調,弗里德里希覺得它活像頭被槍聲驚醒的大象。

『那是什麼?』

『大象?』

『愛本絲緹當然知道大象是什麼!』

他像是想到什麼事情那樣忽然笑了出來:

『喔,就是一種感覺而已啊。』

『真是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感覺,希望你不會把這個寫進調查報告裡面。』

弗里德里希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只是看著底下橫衝直撞的車輛快速行進就會這樣想。領航者的環境狀態上顯示外面的微塵與廢氣指數,那達到會讓人感覺相當程度不適的程度。

來往的車輛也都注意到他的存在,開著領航者畢竟是太醒目了點,更何況現在領航者的速度是相當快的。由於從通過白牆開始領航者就一直保持著加速度的狀態,所以他改用簡化的視覺畫面,如果在正常的視覺畫面下他大概只能看清楚遠方的一個小平面,其他的部分都只是飛快向後移動的光影而已。

雖然現在已經把目的不明的跟蹤者甩掉,不過畢竟還是太醒目了點。他找到了一個畫著領航者保管場圖示的指示標誌,跟著連續的指引來到一座位於地下的保管場,他的領航者上那塊PTCC的標識讓他成為這個保管場內的普洛斯關注的焦點。

他沒有使用伊莉納達所給的通行授權,而是自掏腰包買了兩張黑灰色磁卡,磁卡上都寫著令他費解的標語:

「準備好迎接普洛布爾斯時代了嗎?」

這是什麼啊?

『弗里,普洛布爾斯是什麼東西啊?』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啊。』

『對喔,弗里的記憶中也找不到這個詞。』

弗里德里希並不想細究標語的意義,他走了一段路搭上如蛛網般覆蓋羅諸的磁浮捷運系統,一面翻閱著在進入列車前隨手取得的羅諸捷運導覽。內容有些無趣,就只是介紹各個站區的周邊環境及著名的地標而已。不過弗里德里希卻記下了這本導覽所有的內容,準確一點說他是要愛本絲緹將導覽中所提到的地標都儲存起來。

現在這時候剛好是普洛斯們從市郊的靈子收納廠回來的時間,從他們身上工作服上的符號判斷大概全都是天蓋設施的相關人員,承載天蓋的引力波裝置,天蓋本身的維護等等,每個天蓋區都少不了這樣一群人。

他沒有在捷運上呆太久,因為整個車廂內擠滿了汗水淋漓的普洛斯,他僅過了三個站台就下了列車。

走出站區後,路上的動靜吸引了他的視線。馬路同樣是剛才看到的擁擠模樣,但卻有兩大隊的人隔著馬路互相叫囂。他們各自舉著旗幟,似乎也在呼喊著什麼口號,可是兩方的口號互相影響之下弗里德里希什麼也聽不清楚。

弗里德里希好奇這兩群人對立的原因,而且眼前的場景讓他有點懷念。在他擔任調查員期間有許多天蓋區的也是這樣,那些地方由於布爾斯跟普洛斯過分對立才產生失衡,像韒船口碼頭區的問題就是出自於此。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一個願意搭理他的人,問了詳細後才知道這兩隊人馬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們是為了現任的議會主席該不該下台而爭吵。這不是他所期待的訊息,因此有點失望。

弗里德里希往雙頭蛇徽記的光纖招牌走去,近看時能清楚看到雙頭蛇是由幾個秀麗的藝術字體所拼湊成的。Amphisbaena,安菲斯賓那,一個遍布行星各天蓋區的觀光旅館。

辦理好簡單的手續,租下了一間付有全息網路的套房,他很顯然的鬆了一口氣。不過愛本絲緹正忙著把他神經膠質細胞上的身分刻印改回原樣,那是在辨理入住手續之前所做的更改,用於矇騙櫃台裡的生化侍者。

稍微休息了一陣子後,弗里德里希帶上眼罩型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

『是要到奧勒岡的主機上查資料嗎?』

『一定得查吧,只是不知道查到的會不會只是假資料。總之,先到領主祕書給的主機位置看看。妳沒問題吧?使用資料直接連結系統。』

他感覺到愛本絲緹像是在聳著肩。

『愛本絲緹只是一位體而已,所用的靈子都由弗里提供,弗里沒問題的話,愛本絲緹就沒問題。』

話說完,兩人一起進入全息網路。

為了不讓過多的資訊流直接進入腦中造成不適,有些人會選用立體投射器做輸出端,再自行選擇所需要的資訊。但相對來說也讓全息網路的效果大打折扣,如同現在兩人直接進入網路並且接收大量資訊流的做法,才是全息網路設立的主要目的。但本身沒有靈子儲存的普洛斯跟波希斯連資料直接連結系統都無法使用,也不用談能不能忍受大量的資訊直接進入腦中了。

弗里德里希發現自己的訊息化形象已經完成了,這表示直接連結的程序結束,現在他已經進入了佈滿行星的全息網路之中。

愛本絲緹悄悄的靠近到他旁邊,她訊息化後的形象是個有粉色豐盛頭髮的小女孩,如同青少年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上覆蓋著大片魚鱗圖案的迷彩,還提著被撐得圓滾滾的方格紋提包。

「為什麼是魚鱗圖案?」

他這樣說著卻沒有得到回答,可能愛本絲緹自己也不知道。弗里德里希再次試著搭話:

「妳這個提包裝了什麼?」

愛本絲緹兩眼往上看一邊向前移動,像在衡量著該如何回答。他注意到愛本絲緹濃密的長睫毛,如果在現實中看到這種睫毛他絕對會認為那是人工的。

「寵物。」

寵物?

弗里德里希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他們就已經到達伊莉納達所說的主機端口。

愛本絲緹推開作成木質大門的端口,裡頭是個圓形的房間,正中央有個擺著文具、眼鏡、放大鏡和幾本未闔上的書的書桌。這房間像是挖空了整顆巨木而成,四周牆上的書櫃是木質的,但書櫃上的紋路連續而不間斷,整面書牆向上延伸直達無法看見的地方。

弗里德里希抱怨著:

「辦公室也好,資料庫也好,怎麼都弄成這種樣子,這裡的領主還真喜歡原生植物。」

但回答他的卻是毫無關聯的話:

「弗里,要在這裡操作。」

弗里德里希坐到書桌前戴起擺在上面的眼鏡,他眼前的鏡片中顯示著這個資料庫的管理系統,弗里德里希先叫出了歷年的人口統計。

木牆上有幾個區塊脫離牆壁,現在在書桌上有四個木盒堆疊了起來。原本應該是藏在牆壁裡面吧,它們面對著弗里德里希的方向是有開口的,而一個木盒裡頭放有九十到一百張的發光薄板。

「弗里,似乎太多了點…」

「的確是…」

弗里德里希改要最近十年的人口統計,然後就有三個木盒嵌回牆壁之中。剩下的木盒裡面只剩最上面的十張薄板發出淡淡的綠光,兩人都看過一遍後,愛本絲緹就複製一份放到鼓漲起來的提包裡。這過程的進行相當快,薄板上的資訊在訊息化形象做了確認閱讀的動作就會直接連結到使用者的腦中。

接下來的時間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動作,弗里德里希不斷的叫出資料,出生統計、死亡統計、學齡前幼童靈子儲存量統計、布爾斯數量統計…。但是一點收穫也沒有,無論是讓這些統計本身的結果還是照時間先後比對,或讓相近時間產生的統計結果交叉比對都是完全匹配的。它們之中沒有任何差異過大的矛盾點。

弗里德里希洩氣似的攤在椅子上,他翻出在議會堂上所出現的那份人口統計。它與現在擺在書桌上的資料比對後馬上出現許多差異點,人口結構完全不同跟其他的資料也沒辦法銜接。比起有人對資料庫裡的資料動過手腳,這份資料還比較像假的。

「你那的進度如何?」

比對的作業進行一半的時候,他要愛本絲緹檢查資料有沒有被修改過的紀錄。

「完全沒有。」

這下似乎是完全沒有進展啊。樹屋的窗戶外是落日的景象,提醒他時間已經很晚了。

「弗里,血糖濃度過低了。」

「該吃飯了嗎?」

書面上的資料沒有幫助,繼續在這也是浪費時間,實際的訪查吧。

愛本絲緹默默的點了頭,忽然說了:

「對了,眼鏡借愛本絲緹用一下,愛本絲緹有想要查的東西。」

調查員沒有任何質疑就把眼鏡脫了下來遞給愛本絲緹,她叫出一塊發光薄板,標題寫著:奧勒岡天蓋區競爭力提升計畫。

※※

當我們考察奧勒岡社會的變遷趨勢,不難發現,其中一個明顯的標誌,是「普洛布爾斯」的來臨。在靈子工業時代以前,商品的價值主要來自於生產時所付出的勞動力。到了靈子工業時代,創造財富的關鍵,不管是透過與普洛斯購買或是各式節約靈子的方式,主要都在於籌到足夠的「靈子」,再透過驅使生化體所獲得的勞力來創造商品。但發展到了後靈子工業時代,所有商品價值的創造都改由知識專業與觀念創新來決定了。這就是普洛布爾斯的基本意義。

借用議會學院的術語來說,此即所謂的「智價革命」,指的是每項商品的價值是決定於投入智慧的多寡,而與能不能使用資料直接連結、能不能使用全息交感無大太的關係。最典型的商品就是全息網路遊戲,其在競爭上勝負的決定關鍵,既不是勞動力的多寡,也不是資金雄不雄厚的問題,而是兩個新玩意兒。一個是技術專業的領先,另一個就是產品設計的創意。

它們都是由頭腦的智慧來決定的,智慧將消除普洛斯與布爾斯之間的界線。這就是普洛布爾斯時代的標幟──智慧決定商品的價值。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社會中有一個階層變得非常蓬勃壯大,就是我所提到的普洛布爾斯。他們普遍受過高等教育,並且,以各自的專業在社會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許多人往往有一種傳統以來的刻板印象,認為相對於普洛斯,布爾斯只是曲高和寡的一小撮人。但此一認知已經日愈不符合社會發展趨勢了。

普洛斯在歷經教育的普及化之後,經歷高等教育與終身學習之後,已經進一步走向普洛布爾斯的境界。再伴隨著社會分工的專業化以及高度的競爭,普洛布爾斯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急速膨脹。並且,不僅急速膨脹,隨著社會的日益理性化與成就取向,他們的客觀、超然與專業備受肯定,影響力也日愈擴張,註定了成為未來社會中的關鍵角色。

嚴格來說,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才算真正體驗了什麼叫作「知識即力量」。

就以愛爾珊多天蓋區為例,在五十年前的時候,從業人口──大部分是所謂的普洛斯──佔全部靈子生產力的百分之二十五。但到在二十年前,就降到了百分之十六;到了今天只剩下百分之十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在五十年前,已開發的天蓋區普洛斯的的人口,仍佔全部人口的絕大多數。到了二十年前,他們已經萎縮成佔全部人口的五分之一。估計到十年後,他們的比例一定不超過十分之一。相反地,普洛布爾斯卻一直大量增加。行星各地的情形都是如此。

奧勒岡呢?隨著現代化的步調,情況也很類似。更甚者,未來的奧勒岡很可能變成一個以技術密集為主軸的高科技天蓋區,這意謂著普洛布爾斯將會在這塊土地上大量繁殖、占有並支配這塊土地。至於普洛斯則會愈來愈少,基層的販賣靈子的行為會由外籍的普洛斯來供給,而需要大量生化體提供勞力的產業,則會外移到比奧勒岡落後的天蓋區,譬如阿斯本特天蓋區。這樣的一種國際分工恐怕已經成為既定的趨勢。

知識即力量,你準備好迎接普洛布爾斯時代了嗎……

其後林林總總的列出了普洛布爾斯的特質,以及幾個優秀的普洛布爾斯。最後是幾份宣導的計劃以及居民認知的調查,看起來像是由奧勒岡的行政單位執行的教育宣導文件。不過令人質疑的一點是它的規模,由宣導計劃中所見的細項發現,普洛布爾斯的宣導由基本教育到居民使用的所有媒體無所不包。而這個疑慮在文件最後的落款上找到答案,上面簽署著領主的姓名。

「這是什麼東西啊?」

粉色頭髮的女孩這樣回答:

「就是不知道才要查的吧。」

弗里德里希又繼續看著,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字眼,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

文件中的說明表示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的總監是由一名名為姆滋貝雷的普洛斯擔當,他也是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的企劃發想者。藉由創意與科技的結合,該節目創下一點七七的超高交感率,也締造姆滋貝雷的不凡成就。

弗里德里希第一次知道這種事情,他熱切的看了下去。文件中附帶了許多普洛布爾斯的故事,涵蓋的產業繁雜,描述的人物也令人稱奇。故事精練,劇情吸引,內容也多的讓人詫舌。有的激勵人心,有的發人深省,不過他們有個共同的主題就是付出努力成就自己,調查員竟然無法自制的一直讀下去。

「弗里,剛就說過血糖濃度太低了,弗里還要讀那本短篇小說集讀多久。」

調查員抬起頭來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對方:

「你說這是小說?」

愛本絲緹一本正經:

「不是小說是什麼?這些不都是短篇的虛構故事嗎?」

「你說是虛構的故事?」

「當然啊,」愛本絲緹指著發光薄板上的一點,正好是寫著姆滋貝雷的地方:「像姆滋貝雷就是假的。愛本絲緹剛剛查詢過巴菲爾太太的美味天堂的企劃群中根本沒有姆滋貝雷,更不可能會是總監,這個節目完全是由巴菲爾太太自監自編自導自演。」

「啊,怎麼會。」

「喂,弗里不會以為這些事情是真的吧。普洛斯經過教育、學習以及努力就可以成就自己,這聽起來是很合理,但弗里總不會以為只有普洛斯有腦袋而布爾斯沒有腦袋吧。這種事情不是文章的一開頭就能發現了嗎?『商品價值的創造都改由知識專業與觀念創新來決定』這句話不就很明顯了嗎?」

「等等啊,我真的不明白。」

愛本絲緹露出厭煩的樣子:

「弗里跟弗里的同伴們弄出了一套智慧公正學說想得到真正的智慧,是為了防止無視於堆積如山的證據,把所有的希望維繫在最微小的假設上。結果真正在執行智慧公正學說的卻只有如同愛本絲緹一樣的人造魂體,弗里跟弗里的同伴們還是選擇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

這一陣之後粉色頭髮的女孩像是發洩完了:

「如果商品價值的創造都改由知識專業與觀念創新來決定,那製成商品的勞力、原料難道都是不用錢的嗎?普洛布爾斯時代這份文件,根本是一長串的謬誤。普洛斯跟布爾斯的界線還是相當清楚明白,布爾斯能夠使用生產財貨的工具,普洛斯只能透過販賣靈子來取得財貨。透過教育與學習來取得知識,的確可以讓普洛斯更加成長,但是要成為什麼普洛布爾斯的根本是天方夜譚。布爾斯在接受教育與自發學習時不是有更多的優勢嗎?如果是個普洛斯說出那種話還情有可原,但弗里在議會學院求學過,不是應該更能瞭解這種狀況嗎?」

這麼說來,議會學院的教學一向是由全感交集系統來進行,資料直接連結系統的運用同樣無所不在。在這種環境中的確沒有任何普洛斯存在的空間,傳統的學習方式不管是時間或效果都太糟糕,身為行星最高學府的議會學院早就棄之不用。

粉色頭髮的女孩意猶未盡:

「不管是技術、專業、知識,還是隨便什麼東西都好,無法自己使用全感交集、資料直接連結的不就只是個普洛斯。建材、食品、化工、電機、鋼鐵、運輸、航運、金融、貿易,隨便說哪個產業類型都好,有哪個產業沒應用到資料直接連結跟全息網路。這個故事說普洛布爾斯的辛治楊憑著營養學的專業而在科斯克食品公司裡面領著高薪,如果故事是真的,敢問辛治楊所謂的專業是否能夠當作商品販賣,對買罐頭的人而言是辛治楊的專業影響力大還是科斯克食品公司的行銷能力影響力大。愛本絲緹不客氣的說一句,對於使用者來說辛治楊的專業能吃嗎,使用者買的難道是辛治楊的專業而不是科斯克食品公司的罐頭嗎。真是的,被這種用來矇騙普洛斯的政策文宣給騙過,弗里休假休到腦袋生鏽了嗎。」

「愛本絲緹!」對方被他忽然的大吼給嚇到,不過調查員渾然不覺:「幫我叫出居民價值型態普查的報告,連測驗樣本的資料跟作答的問卷都要。」

「全部都要?」

「對,全部,我要重新統計所有的問卷。」

調查員想到一種可能性,而且在居民價值型態普查中應該能找到答案。

「弗里,你發現什麼了嗎?」

「還不知道,不過有這種可能性。」

價值型態的認知調查是藉著對睡夢中的腦部做刺激,以刺激反應來得知人在現實中受到壓抑的願望,有人認為這是要瞭解潛意識慾望的調查,也就是人期望著並且真正希望得到的事物。但這些受到壓抑的願望卻千奇百怪,調查的結果不得不簡化為幾個大略上的指標,也因此只能夠顯現出受調人意識深層的價值型態,但其結果卻無庸置疑。

他一面看著問卷的記分結構一面找尋錯誤,而且越看越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正如他所料的在財富與知識指數的二擇之中忽略掉了深層意識的判斷。弗里德里希修正了幾個錯置的欄位與會導致錯誤的迴路,將所有的測驗樣本放進計分結構之中重新統計,所得的結果讓他興奮不已。

與原本老領主給的十字量表上的梯型不同,現在上頭畫著一個長長的紡椎狀,尖端直抵量表的最邊緣,那個方向上寫著財富。暫且不管其他的判斷值是不是也有錯誤,把他自製的測驗表格中的價值形態轉換成這個紡椎狀,結果改變成高達百分之十五的波希斯比例。

也許這個就是老領主試圖要隱瞞的東西,藉由諸如此類的策略宣導製造出居民表象的價值型態偏向知識類型的假象,調查員這麼想著。

※※

在主機資料庫的發現之後,弗里德里希的進度就一直在原地踏步,至今已經三天了。就算「他們」偽造了居民價值型態普查的結果,也沒辦法以這個原因武斷的做出調查報告。他的任務是要詳實的收集資料,雖然他所製作的測驗表格能夠成為依據,但還需要更多的資料才行。

議會學院並不是第一次提出要將某個天蓋區作為保護區的提案,實際上因為波希斯的因素也有三個天蓋區被納入議會學院的保護之下。判斷的基準也很容易,符合兩項條件的天蓋區就會規劃為保護區,作為議會學院的研究觀察對象。

第一、 該天蓋區不具備任何現今所知的波希斯產生要素。

第二、該天蓋區的波希斯比例高過標準比例。

若是不符合以上條件的狀況,可以視情況來做狩獵波希斯或是保持原狀。

弗里德里希證實了奧勒岡有波希斯產生的要素,雖然有人──找到這個人或這些人會有另外的調查員來處理──刻意違反智慧公正學說中的訊息透明條例,但只會受到懲處而領主也不會遭到撤換。

他從全息網路上得知額外的訊息,像是正活躍的波希斯團體,他們以古代詩人口中女首蛇身的怪物為名。這個波希斯團體所發出的恐嚇請求的內容,甚至這團體出現的本身都是波希斯的比例過高時所會產生的現象。

另外,就他觀察過去的議會紀錄所發現,奧勒岡議會之中兩個派系的對立屬性是意識與種族上的對立。長久下來將影響天蓋區整體的社會心理層面,而在近期內的各種對立場面出現,幾乎是預言著這個天蓋區的社會心理即將發生古典意義上的形態崩潰,也就是失去社會的統一性與整體性。這一點也是已經發現並且確認無誤的波希斯產生要素。

不過,弗里德里希沒辦法確認波希斯的比例是否過高,這就表示調查還未完結。他試著檢查人口統計報告中的參數是否有誤,不過無論是哪個年份的人口統計都沒發現到瑕疵。而議會學院所收到人口統計報告只有報告上的數值而已,沒有測驗樣本資料,也沒有附上問卷題目。更加糟糕的事情,提供報告的奧勒岡工廠群組織根本就像是虛構出來的一樣,這名字曾經對奧勒岡議會提出提案,但成員僅知一個署名工廠群組織總招集的托伊。沒有聯絡方式,也沒有所謂的辦事處。就如同他在資料庫中所說,這份資料還比較像假的。

況且,他也很在意「他們」到底是誰。

跟蹤的領航者在住進安菲斯賓那後就沒有出現過,但是他能肯定他的位置早就曝了光。房間內的對談型疏通裝置一直都有人試圖侵入,用它對外聯絡的時候也遭到側錄。愛本絲緹原本試著在侵入發生時做反追查,但對方的手法也很高明,同時動用了七到八個平台做侵入,讓愛本絲緹只能碰運氣似的猜測實際位置。而且對方相當小心慎重,只要半數的平台被發現後就馬上收手,盡管他的侵入動作只差臨門一腳也一樣。

反追查沒有成果,愛本絲緹索性就在整個安菲斯賓那的對外端口上設下了二十五騎士,才不用疲於奔命的應付那個侵入者。她這兩天也累到不像樣了,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以訊息化形象泡在全息網路裡面待命,現在也是透過立體投影在房內呈現她訊息化的形象。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根據愛本絲緹對侵入者做的行為模式分析來看,雖然有些荒謬,符合這種行為模式的侵入者只有制式化的Animus。同樣是人造魂體,也是愛本絲緹的原型。

「因為這種行為模式太過有效率了,要是弗里跟弗里的同伴的話就會有些不必要的舉動。而且這條侵入者留下的程式也是這樣,細節的各種欄位、變數、函式的命名,一直到程式的架構、模組化、事件定義等等都太按照規矩了。除非是把腦袋裡的水分都換成聚合樹脂的人才能弄出這麼堅固的程式。」

「你是要說對方是個不知變通的死腦經是吧。」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每個個體所寫出的程式都要有些差異才算正常啊。像弗里的程式就很小氣,愛本絲緹的程式則像是融合了活潑、優雅與動感於一身的嫻靜少女那樣,而那個侵入者的程式卻像是一塊塊切割出來而且毫無差別的無機體。」

弗里德里希把頭靠到手掌上撐著,還大大的嘆了口氣:

「我的程式很小氣是怎麼回事,你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完全搞不懂,還有那個集所有矛盾元素於一身的少女是什麼鬼東西。」

愛本絲緹正把鑰匙放到中央控制單元上面,如此一來就完成了耗時半天的二十五騎士佈置。

「可以了喔。」

弗里德里希先是跟沃爾夫岡報平安,到了奧勒岡以來都沒有跟她聯絡過,雖然跟妻子的對話不會牽涉到工作上的事情。基於一種不知名的情緒驅使,弗里德里希還是不想他跟沃爾夫岡的對話被任何人知道,他也把愛本絲緹趕得遠遠的。

「弗里跟沃爾夫岡說了些什麼,愛本絲緹等等還不是能從弗里的海馬迴裡讀到。」

「這是感覺的問題啦,總之妳先去旅館的對外端口!」

愛本絲緹警告似的說:

「在那裡就算愛本絲緹很小心也會碰到傳出的資訊流喔。」

「那妳去入侵安菲斯賓那修改我們的住宿計費。」

「這種行為違反數位化準則。」

調查員投降了,他說:

「…隨便妳去哪裡,反正不要偷聽我說話。」

她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

「是。」

弗里德里希與家中的對談型疏通裝置請求連結,他等著沃爾夫岡接受情求,這段期間他稍微整了頭髮。

沃爾夫岡的臉投射成立體影像,她看起來糟糕透了,黝黑的臉上有無比的陰沉。

「喔,是你。」語氣平淡不帶任何情緒。

「我出門前你不是還好好的嗎,發生什麼事了?」

「三天啊,你已經出門三天了。三天之內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你從不關心的妻子發生什麼事情也都是有可能的。」瞬間內她的聲音透露著絕望與沮喪:「我無法再更不安或更擔心了。誰知道三天內音訊全無的丈夫會出了什麼事情,也許下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被別的女人養的白白胖胖還抱著一個可愛的寶寶。這是你要告訴我的嗎?沃爾夫岡我要妳搬出我的房子,也不準回來找我。也想說你是不是被波希斯給宰了,然後我得帶著黑紗遮住臉去參加議會學院的特別葬禮,也許他們會替你蓋上議會旗,還會給你一個墓碑讓我有空的時候可以去那放束花,而不是把你直接投到學院的大腸裡面當做土地再生工程的肥料。這是你要跟我說的話嗎?你被一個波希斯砍傷了,現在岌岌可危、命在旦夕。」

「喂喂,妳冷靜點聽我說。我現在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瞭解嗎?沒有被波希斯砍傷,也沒有什麼白白胖胖的寶寶。」

沃爾夫岡看起來還是不怎麼放心,她問:

「恩。也沒有為了省錢而去買奇怪的東西吃,造成魂體官能感知失調?」

「妳的樣子還比較像魂體官能感知失調。總之我沒事情,一切平安,知道了嗎?一點事情都沒有。我這的全息網路有些狀況,一直有人試圖入侵,所以到了安全機制佈置好之後才有辦法跟你聯絡。」

沃爾夫岡又激動了起來:

「鬼扯!說謊!你再瞧不起你從不關心的妻子也不能用這種理由來欺瞞她!就算連貝戈提也知道,我可憐的貝戈提,連貝戈提都知道波希斯不能用全息網路!弗里德里希,我受夠這樣了,我擔心我們的婚姻沒辦法再繼續…我…我……」她原本還打算繼續滔滔不絕下去,不過卻忽然安靜下來,一會後又開口喃喃唸著,弗里德里希只能看到妻子的嘴巴開闔:「…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可是…對不起……」

調查員嘆了口氣:

「總之,我現在沒有事情,你也振作一點。妳的樣子真的很糟糕,沒有吃過飯嗎?」

投影的頭像輕點了兩下。

「妳的香煙呢,先抽個幾根讓心情輕鬆點。妳手邊有情緒調節機的遙控器嗎?我准許妳買一個『新穎的希望』…啊,還是買一個『新生的愉悅』好了。然後妳到醫療檢查中心一趟,讓那裡的醫護人員照顧妳一陣子。」

她愣愣的回答,聲音聽起來很呆板:

「好。」

「妳聽我說,我又接到了一個額外的任務,基洛夫教授特地留給我做的,而且跟調查的任務不同,相當輕鬆也沒有任何危險。我想早點完成任務,你知道在這些任務都完成後,我會做什麼嗎?」

她茫茫然的看著弗里德里希,隨口應了一聲:

「嗯。」

「妳怎麼會知道?」調查員察覺到了,她的妻子大概已經被不安跟內疚給淹沒了,根本無心聽他說任何事情。他剛才所說的跟自言自語沒有兩樣。他無力的說著:「等我回去再說吧。不管怎樣,至少妳看一下全感交集頻道好了,好好照顧自己。」

調查員把連結取消掉,他也被妻子感染到低迷的情緒,非常希望他的情緒調節機現在就在旁邊。但事與願違的事在這個宇宙裡還是佔了多數。

愛本絲緹的臉出現在投射影像上:

「弗里,講完了沒?有人來了。」

旅館中的對談型疏通裝置也響了起來,安菲斯賓那的生化侍者用平順的聲音說著:

「布蘭登先生,大廳裡有您的訪客。」

布蘭登是在登記入房時所用的假身分,他回答說要訪客稍等一陣子。

「愛本絲緹,我的兒茶酚胺跟活性氧指數如何?」

「等一下喔。」

愛本絲緹的影像從立體投影上消失,他的腦中滑過一段紙片:

『糟到不能再糟了。』

『妳有什麼應急處裡的方法嗎?』

『弗里為什麼會這樣問呢?Animus沒有情緒調節的功能吧,愛本絲緹當然也沒有啊。』

但是妳跟Animus的確有著很大的不同啊,絕對有辦法的吧。他絕望的想著,有點埋怨…或說更接近是在撒嬌、耍賴的意味。

『愛本絲緹跟櫃檯的生化侍者要了一些單胺氧化酶抑制劑,等等就會送到房裡。』

『啊?』

『我給生化侍者一份烏堤瑪市立醫療監察中心開的藥單,當然那是假的,等等生化侍者就會從醫護室裡拿一點單胺氧化酶抑制劑過來。』

『嗯,喔。謝謝。』

『其實這種狀況最好是靠弗里的集中力來克服,服用單胺氧化酶抑制劑會有些後遺症,對心臟跟肝臟都會造成一些傷害。這次是特例,只有這次喔。』

嗯,我知道了。愛本絲緹總知道該怎麼做。弗里德里希此時隱隱發覺自己已經太過依賴這個人造魂體了。

※※

剛走到旅館櫃檯旁時,他看到一個穿著鑲黃邊黑袍的老年人,有一群穿著同樣衣服的人跟老年人站成一排,他們的手中都握著雕飾精美的十字型金屬。他們閉目叼唸、氣憤不已,握著十字型金屬的手的指節都變成了白色。

「蛇是惡魔的象徵,被兩條毒蛇纏身的行星受了徹底的詛咒!居住在惡魔的行星之下的我們,難逃被視為異端的命運,因此…」

老年人有一陣沒一陣的發起癲,咒罵著行星的同時穿插幾個他們的敎條規章。弗里德里希無法想像這古老的宗教竟然還能在這地方苟延殘喘,這群人在殖民開始時還曾經自稱「慈尊之子」並且高舉旗幟。他們以行星是「慈尊在天上為他們所預備的避難所」為名義加入了爭奪主權的戰爭,而戰敗後的現在卻高呼著被詛咒的行星云云,不知所謂。

這群「慈尊之子」現在所站的位置,卻是櫃檯旁的小空地。來往的人用極快的腳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就連生化侍者也無視這群人,不驅趕也不理睬,而將目光放在他們身上的或許只有弗里德里希而已。更加諷刺的,用發光電磁片所拼湊而成的立體行星徽記就躺在空地正中央,一綠一藍的毒蛇在球面上交纏並閃著微微的光芒,在那後面更有個光纖招牌上畫著雙頭蛇的旅館徽記。

在滿是惡魔痕跡的地方傳授慈尊傳下的話語,慈尊之子們顯得滑稽且多餘,況且與其在這幾乎空無一人的地方,外面的廣場不是更好一些嗎。

大廳裡相當冷清,他一眼就找到他的訪客。那是個身材略比弗里德里希高大的男人,穿著皺皺的襯衫跟略帶髒污的黑色長褲。雖然穿著看起來很粗俗,但眼神充滿智慧的光彩。他對弗里德里希微微一笑:

「很高興見到你,布蘭登先生。我是歐歐齊思,佛蒙利特保險的僱員。」

調查員面無表情的坐到歐歐齊思對面的沙發上,也不理會對方伸出的手:

「恩。」

棕色皮膚的高大男子並不洩氣,他依舊愉快的說著:

「是這樣的,我們知道布蘭登先生正在奧勒岡旅遊,我想你會需要一份旅遊保險服務…」

有什麼人會跟一個虛假不存在的人推銷保險呢。這次是新納粹還是人類合諧共進會,以往有辦法找到他的也只有這兩派人馬,一方要他務必滴水不漏的調查,一方要他睜隻眼閉隻眼。

「我不是佛蒙利特保險的僱員,你也不是在奧勒岡旅遊的布蘭登。」

「抱歉?布蘭登先生你的意思是?」

『弗里,他不是生化體。』

初步的反應測驗呈現這樣的結果,是因為侵入不成所以直接找上門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呢。但無論如何,既然不是派個生化體上門就能夠好好談,調查員以前吃過一次新納粹的虧,在他調查完某個天蓋區時,那夥人氣憤的送給他一個在生化體體內暗藏舊式火藥的自殺炸彈。

調查員的身體向前屈,兩個手肘用膝蓋撐著,雙手交握住抵在鼻下。他看向對方的眼神充滿提防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說,沒有布蘭登這個人,也沒有佛蒙利特保險的歐歐齊思。不管是受人委託,還是你自發性的來找我,有什麼話你不妨開門見山的說。」

歐歐齊思搔著頭髮,不可置信的樣子:

「啊,你把我準備了一下午的劇本都打亂了。」

怎麼一下子就承認了?

看來不會是他所想到的那兩種可能性,面前的人雖然還不清楚他是隸屬於哪一個組織,但看起來那個組織都是第一次跟調查員打交道。他抓住這點挑選著較為曖昧的字彙:

「有什麼事情?說出來之後都能商量。」

他看到對方的反應知道自己正主導著狀況。

「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是歐歐齊思,奧勒岡派系俄密坦先生的辦公室秘書長。請多指教,弗里德里希探員。」

他這三天在奧勒岡的地方媒體上看過這個名字,而且頻繁到讓他有些厭煩。奧勒岡派系的俄密坦正擔任著奧勒岡議會主席,最近因為幾起親信的貪腐案件而遭彈劾。弗里德里希在第一天時所看到的場面也是因此而起,擁奧勒岡派系的普洛斯與擁東極派系的普洛斯爭吵不休,所有的畫面跟報導他都在旅館中的全息網路上見到過。

他盤算著對方來訪的動機,無奈卻沒有半點頭緒:

「恩,多指教。」

「恩,咳…奧勒岡人自有歷史以來都是被外來者統治,就如在行星殖民時代格德里統治奧勒岡,就想改變奧勒岡人、壓迫奧勒岡人,格德里人高高在上而奧勒岡人淪為二等居民。在格德里戰敗後,東極派系也一樣是高高在上壓迫奧勒岡人,奧勒岡人完全沒有辦法擺脫被統治、被壓迫的命運……」

「等等,」調查員厭煩的擺擺手:「雖然天蓋區的歷史對調查有些幫助,但我已經在全息網路上找到足夠的資料了。再說我沒有興趣也不被允許介入你們的行政事務,如果有話就直接了當的說。」

面前的男子表現得有些為難:

「實際上,我是要給你一條線索,是關於愛克特娜的消息…」

調查員的回想了一下,據稱是由奧勒岡內的波希斯組織而成的愛克特娜,在近期發出多起恐怖事件的聲明。而弗里德里希從這些聲明中也找到了一點反布爾斯的訊息,就他的測驗表格所得出的波希斯比例來看,會有這種團體出現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有件事情他一直弄不清楚,雖然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的傷亡產生,可是愛克特娜已經徹底展示出他們擁有舊式爆破武器的事實。而奧勒岡的居民為何會對此沒有反應,甚至在全訊息媒體上的報導也不多見,只有零星幾篇指控愛克特娜的反社會情緒及暴力手段的社論,雖也有以道德為訴求的社論,但焦點始終沒有聚集在他們反布爾斯的訊息上。不過這與他所迫切想知道的訊息應該沒有關聯,弗里德里希想要的是確認波希斯的比例是否過高的線索。

「…我們相信東極派系一定跟愛克特娜有勾結,他們得不到人民的支持而喪失了議會的主導權,還打算要透過愛克特娜的恐怖行為繼續壓迫奧勒岡人,這一切都是東極派系的米波爾洛所主使的陰謀…」

他沒有聽進歐歐齊思所說的長篇大論,那些話語絕大多數都是族群間互相仇視的開端,而他的耐心也到了極限:

「歐歐齊思先生,我不能只是一直坐在這裡聽你說話。如果你打算把我釣上鉤的話,最好快點把魚餌給拋出來。」

棕色皮膚的男子略顯失落,想必他在談論這個話題時通常是有許多人應和,或許也有人大聲的攻訐。不管那實際上是怎樣,調查員冷漠的反應確實讓他顯得不知所措:

「很抱歉,我會告訴你能夠聯絡到愛克特娜的方法。我們會給你奧勒岡派系經過千辛萬苦才調查出來的成果,我想這也必定對你的調查任務有所幫助。但他們相當小心而且也相當聰明,在這背後必然有個更龐大的勢力做他們的靠山。」

他從髒污的褲子口袋中掏出個發出好看光澤的皮革長夾,調查員認得這種長夾,那是奧特曼蓋亞公司所出品的經典款式。雖然他很想擁有一個奧特曼蓋亞的皮質長夾來托顯自己的身分,但用一次任務的所有獎金買那隻長夾也只能找回一些瑣碎的零錢。

歐歐齊思從長夾中抽出一張塑膠般的薄片,將它方方正正的擺在桌上:

「我想探員認得這個。」

他的確認得,在連續完成六件天蓋區調查任務的那個月月底時他看過一次,拿到議會學院評議會表揚他為最佳調查員所發的終生成就獎獎金時也看過一次。而現在桌上那片薄板上的單位數卻讓他錯愕,超高密度靈子收納體他能認得,但是上面所寫的天文數字他從來不曾看過。

「我們沒有辦法再做進一步的追查,雖然不想但不得不承認米波爾洛的陰謀相當奏效,我的老闆俄密坦先生為了擺脫對方精心設下的陷阱而焦頭爛額,當然就連我也不見得有多好過。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協助我們繼續調查愛克特娜的目的,這是奧勒岡人都有權利知道的真相,相對的…」他把桌上的薄片往前推了一點,之後做了個表示著友好的手勢,他笑得很燦爛:「我們相信愛克特娜與某個派系有某種程度上的勾結,用恐怖行動的手段來威嚇居民這是無庸置疑的暴行。」

弗里德里希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他們在談的是一筆巨大的交易,調查員心知肚明。以往從沒經驗過的情緒在他腹中焦灼沸騰後蔓延全身,彷彿有一股壓力正把肺裡的空氣全部擠出來,他感到焦慮不安同時又躊躇、憤恨著。

我將擁有那筆天文數字般的靈子幣嗎?我很難想像竟然有這一刻,我以為能同時接受兩個任務就已經是十足的好運了。可惡!這是真的嗎?這可以直接買下一台一對八靈子收納器…不對!買上兩台還有剩,而且它們都是全新的。只要我…只要…稍微的…

『弗里,冷靜點!』

愛本絲緹把他叫回了現實。

『抱歉,我…』

『冷靜點,弗里的腦子裡一團亂。』

「這結果當然對全體的奧勒岡人都有好處,」歐歐齊思說,並且用質疑的眼神看了調查員一眼:「你當然能夠明白的對吧。」

調查員一直告訴自己要平靜下來,他察覺到也許即將發生相當大的事件,整個心思都被這事件所盤據,一定得冷靜下來。

『愛本絲緹,對他的偵謊結果是怎樣的?』

『沒有異常。』

這表示我真的可以…

「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對方看了手上的精緻手錶,那隻錶讓調查員嚇了一跳。他認得在龍頭上的十字架浮雕圖形,這個製錶廠在行星殖民時代前就為製錶工藝設定了技術與審美標準的上限並且延續至今。百達翡麗,每年僅生產一隻的手工錶,百年如一日。與它相比起來,調查員所戴的手錶就像是個廉價的玩具。

「你當然需要考慮,」棕色皮膚的男子發覺了他的異樣:「雖然很抱歉,但我也是跟探員你一樣的,不能只是一直坐在這裡說話,我想五分鐘的時間足夠你做出明智的決定。」

他停頓了一會:

「這是行星殖民時代前的東西了,就算到了現在還是相當精準,猶如奇蹟般的古典工藝不是嗎。相信你懂得這意思…」

歐歐齊思說完脫下戴在腕上的百達翡麗,並將它放到了薄片上。他將錶面對著調查員,綴以交錯格狀飾紋的深藍色讓弗里德里希心神蕩漾。而他的言外之意也的確傳達到了:就算你捨得,你也絕對不可能在任何拍賣會上找到它。

他挖苦自己:

『看來我不但大口吞掉這個餌,連鉤子都要從鼻子穿了出來。』

『弗里知道的,應該不需要愛本絲緹提醒。不過愛本絲緹還是…』

『我知道的,還有監督者啊,給他刺個一針什麼事情都瞞不過。』

弗里德里希依依不捨的看著桌上的百達翡麗,他打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

「的確,奧勒岡天蓋區的全體居民原本就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告訴我該怎麼聯絡愛克特娜。」

他注意到面前調查員的用字與自己有所不同,盡管只是些許的差異。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我當然會告訴你該怎麼聯絡愛克特娜,那是我今天來到這裡的目的。勾結愛克特娜恐嚇奧勒岡人的行為必定要受到制裁,而奧勒岡人必須要知道這些。」

調查員瞬時覺得這個棕色皮膚的男人已經無可救藥了,愛克特娜該受到制裁,以對群眾的傷害來進行要脅的行為也該受到制裁。但,他們所恐嚇的、所威脅的都是奧勒岡天蓋區,而不只是奧勒岡人。

「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事情,那條線索可能就握在愛克特娜手中。我們彼此都沒辦法只是坐著說話不是?你還有你的事情要做,也別讓我錯失先機。」

對方躊躇了起來,這一切調查員都看在眼裡:

「難道你希望這條線索能夠帶給你一點好處嗎?我以為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奧勒岡天蓋區居民的福祉。但,你確實可以透過數位化準則的訊息計價條款來得到你該得的,議會學院會給予你這個線索所應有的報酬。」

眼前的男人幾乎要從椅子上爆跳起來,弗里德里希回復了他剛坐下時的姿勢,身體前屈、雙手支著頭。

他的眼神在這時變得銳利,並且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今晚在這安菲斯賓那的接待大廳之中,每一秒內所我所接受到的任何訊息,議會學院都會在十四點七七秒後通過全息網路得知並且記錄在分子記憶體中。以那個紀錄調查員行為的分子記憶體為依據,你不用擔心你的線索得不到應有的報酬,議會學院就連一單位靈子幣都不會少算給你。」

歐歐齊思表情木然,臉色蒼白。他不發一語只是緩緩的點頭。他從剛才那個奧特曼蓋亞的皮質長夾內掏出一片只有指甲般大小的分子記憶體,當然也順手收回了桌上的薄片跟他的百達翡麗。

「衷心感謝你所提供的協助,歐歐齊思先生,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

「喔。」他含糊的應了一聲,麻木的起身跨入桌椅間的走道。

弗里德里希看到他走路的樣子,心裡產生了一個疑問:

「稍等一下。」

「恩?」棕色皮膚的男人回過頭。

「有點難以開口。既然你戴著奧特曼蓋亞與百達翡麗,那一定有套更加正式的服裝吧。」

調查員原本以為歐歐齊思是因為自己的興趣才會做這種略顯邋遢的打扮,但他的腳步卻沒有一丁點與這身服裝相襯的感覺。

對方很快的回答:

「恩,我有,大多是雷德瑞伯的。」

「那為什麼要穿這件發皺的襯衫?」

他毫不猶豫的答:

「這樣比較像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吧。」

弗里德里希低下了頭,所以變成了雙手抱著頭的樣子,他笑說:

「戴著百達翡麗的普洛斯,一定是個相當有錢的普洛斯吧。」

歐歐齊思突然打了個突:

「所以你一開始才會…」

調查員給他一個不置可否的微笑,起身往他的房間走去。

『什麼紀錄調查員行為的分子記憶體?那個十四點七七秒又是怎麼算出來的?』

『當然是胡扯的啊。』

『可是那時愛本絲緹的偵謊系統沒有異狀…』

『喂,不該對我偵謊的吧!還有,你的偵謊系統會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姆唔,系統一切正常,弗里是個大騙子喔。』

調查員並不是很在意,就某些經過訓練的人而言的確有極小的可能性能夠通過偵謊不被發現,不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讓他覺得有點意外。他把剛拿到的分子記憶體交給愛本絲緹處理,自己則躺到了床上休息。

他一面回想今晚的情景心裡同時苦笑著,猜想這位歐歐齊思秘書長會不會直到今天才親眼看到在路上走動的普洛斯。

一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當然不會戴著百達翡麗、不會戴著奧特曼蓋亞。但是一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也不會穿著發皺的襯衫跟有污漬的長褲,其實一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也跟你一樣會穿著正式的服裝,盡管一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甚至連雷德瑞伯西服所生產的領結都買不起。

歐歐齊思他今天應該能親眼看到吧,全息網路以外、活生生的、在他面前的,一個保險公司雇用的普洛斯。

※※

邁納奇公司的肉類罐頭,內容物看起來像是一塊塊方形的威化餅,口感也差不多是那樣。另外有家跟邁納奇競爭的公司叫做科斯克,他們專出植物罐頭。科斯克公司的罐頭內容物像是一塊長條型的脆餅,吃起來也就像是脆餅那樣。不過他們有個共同點,就是標榜著原生物質在某個百分比之下。每一口都是人體所需的純粹營養,除此之外沒再多出一點東西。弗里德里希特別喜歡這東西,也不知道是吃慣了還是有其他理由。他彷彿認為原生物質對他的健康有害似的敬而遠之,跟這些非原生物質食物的關係就像是蒼蠅跟排泄物。

有人對這種罐頭趨之若騖,就有冷眼對待的人。像是沃爾夫岡,她覺得這類食物吃起來毫無樂趣,只是原生物質的仿冒品,與其說是在吃什麼食物更像是在嚼一顆特大的藥丸。雖然她偏好由原生物質烹調而成的料理,但一個杯水車薪的公務員的妻子無論如何都不具備烹煮的能力。那也不是她的過錯,這類的手藝幾乎完全沒人知道,只掌握在幾個食品公司的手中。因此她也只能邊看著全息美食節目,一邊吃下她所認為的那些仿冒大藥丸。

這對夫妻是較為極端的例子,有些怎樣都好的人會樂於購買烏都沙的便宜即效食品。讓比較挑剔的沃爾夫岡來說的話,即效食品就像是把藥丸跟煮得很難吃的燕麥混在一起後壓成夾心餅。弗里德里希對這東西不像他的妻子一樣反感,實際上因為烏都沙的價格便宜了不少,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吃這種即效食品,但那是在他從烏都沙的即效食品中找到像是原生昆蟲的腳之前的事情。盡管大家都說他賺到了,白白得到一隻昆蟲小腿份量的天然蛋白質。

當然還有更加差勁的東西,就像現在弗里德里希正在吃的。

『毒物反應,沒有。微型機械,沒有。』

人要存活就得要吃東西,這點從布爾斯到波希斯都一樣,已經飢腸轆轆的調查員也一樣。他到了離住宿的旅館八個站區的地方,現在正坐在一個提供簡單餐飲的露天咖啡座上。生化侍者的款式老舊,咖啡座的環境髒亂,端出來的食物更加糟糕,是拙劣的仿造原生物質的各種東西參合在一起的肉餡玉米捲餅跟咖啡。當然它們只是長得很像咖啡跟肉餡玉米捲餅,實際吃下去就會發現根本是不同的東西。雖然味道也不見得太糟糕,但是畢竟跟眼睛看到後產生的心理期待有著無法彌補的差距。

他在全息網路上找到愛克特娜的聯絡人,這讓他起了疑心。也許這條線索根本就是假的也說不定,歐歐齊思雖然全程通過偵謊,但也不代表他所說的話一定就是真相,可能他本身也不知道線索的真偽是受人指使而傳話。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愛克特娜的本質跟組成份子可能超過他所能想像。

『弗里,好累喔。』

『恩?妳也會累的嗎?』

『姆唔,理論上是不會才對,愛本絲緹不太確定該怎麼形容。』這張紙片上的字體沒有以往活潑躍動的樣子,弗里德里希也發現他的夥伴有點不太對勁。

『妳先休息一下吧,情報收集的事情先擱著,有事情時我會叫你。』

『恩。』字體拖了一條長長的尾巴,弗里德里希覺得那像是一條疲倦癱軟的蛇。

而且不只是愛本絲緹感到疲累,調查員本身也是。愛克特娜的聯絡人指定了這間畫了綠色圓型招牌的露天咖啡座,但沒有進一步說明該如何與他碰面,弗里德里希只能枯坐在這乾等著。

他面前的桌上擺放著幾張透明薄片,上頭所寫的字體閃爍著螢光綠,那是奧勒岡天蓋區內唯一的一份平面媒體奧勒岡報。平面媒體發刊數的減少也成為了全行星的趨勢之一,如果可以的話,透過全息網路會是比較快速便捷的方法。平面媒體的訂閱戶也就只有普洛斯而已,今天的奧勒岡報以頭條刊登愛克特娜相關報導:

「昨日,在奧勒岡保全組全體的努力之下,愛克特娜組織首腦身份終於曝光,引起社會嘩然。拉琵爾,一個高學歷的布爾斯卻走上反社會的道路。他口口聲聲說要維護奧勒岡天蓋區居民應有的權益,卻傷害無辜者,玩火自焚,遊走社會邊緣的波希斯的瘋狂行徑不值得同情。因為反社會的模式,犯罪會越來越激烈,作風會越來越大膽,到時後果會很難收拾。

愛克特娜組織初出道,是玩票及實驗的性質,沒有什麼殺傷力,可是技術越來越精進,手法也越來越偏執;剛開始沒有具體的目標,炸彈都放在公共場所,慢慢地有了明確的標的物,鎖定大公司的普洛布爾斯與布爾斯寄出包裹。所幸我們精銳的奧勒岡保全組屢次阻止事件,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但威脅社會安全的事實卻是無庸置疑。因為沒有人敢說,有一天不會成為愛克特娜組織的獵物。

但是,我們不幸發現竟然有同情的聲音流向愛克特娜組織,甚至譽為『奧勒岡的英雄』,工廠群組織甚至喊出『拉琵爾沒殺人,奧勒岡保全組殺人』,絕口不提拉琵爾的幼稚天真,也不聞問其反社會的偏激心態,反而要成立『拉琵爾後援會』,誓言不讓其孤軍奮鬥,這個以反俄密坦為號召的泛東極派系團體,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可以讓奧勒岡人難看,似乎是被喜悅沖昏了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熱地為罪犯獻花封爵,令人看了作嘔不已。

奧勒岡天蓋區的普洛布爾斯政策都因應著行星潮流,強如愛爾珊多天蓋區,也不能違抗這股趨勢。面對陣痛期,普洛斯首當其衝,惟有改變才能生存,奧勒岡議會鼓勵其轉型高智價生產或投入高效益靈子開發的發展,這都是正確的方向。

工廠群組織及其他泛東極派系團體,書比拉琵爾讀了多一些,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們卻裝作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故意用愛克特娜來打擊奧勒岡人,意圖再次統治奧勒岡人。犯罪就是犯罪,恐怖行為就是恐怖行為,拉琵爾就是犯罪者,不是什麼奧勒岡的英雄。意涵的是不滿現狀,否定現有的社會體制,怎麼能被鼓勵呢?

工廠群組織反俄密坦,最後把自己成了反社會的一支,也是悲哀。」

弗里德里希思索報導的意圖,從文章中已經能清楚瞭解撰文者的背景了,但在一份只有普洛斯閱讀的平面媒體上發布這樣的言論有什麼意義存在嗎。貶抑對手?這是肯定有的。將拉琵爾異名化…似乎是有這種意圖,但是目的是什麼?

維護秩序?那似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反反社會的呼籲?但是…

「我想是對普洛斯做異質的價值灌輸吧,為了造出一群將任何事件都做政治思考的普洛斯,你覺得呢?」由他背後極近的地方發出的聲音,話語中帶著邪氣與意義不明的甜膩。

『愛本絲緹!腦波被側錄了!』

但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弗里德里希驚慌了起來。這很糟糕,絲毫沒有察覺的狀況下就讓對方貼近到背後。他的背上冒出一陣冷峻的感覺,雙手不自覺的微微抖動。

『愛本絲緹!』但他的叫喚像沉入大海一樣,完全沒有回應。

「啊呀,那是情人的名字嗎?雖然名字有點難聽不過還真好啊,我死的時候該叫誰的名字呢。老媽?還是上帝?」甜膩的聲音這麼說著,他猜測這是女人的聲音,站在他背後的女人繼續說著:「我是聯絡人,為了安全起見會有些冒犯,請多包涵喔。」

調查員面前的透明薄板上的綠色字體逐漸模糊,最後成了淡綠色的一片。不知道對方是怎麼辦到的,完全搞不懂。

他失去意識。

※※

「醒來了。」陌生的聲音。

裸露在外的各色管線交織成網,陌生的天花板。

持續低鳴的機械運轉聲、機械臂以固定的頻率發出吱吱聲響,還有沾黏在金屬上的油脂味道,陌生的感覺滲入他的身體。

他斷斷續續的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音,在意識中的混沌略為化開後,他急切的想知道一件事:

『這裡是哪裡?』

『羅諸郊外的斯康克工廠群…大概。』

愛本絲緹嗎?妳剛上哪去了?

『是的,不過愛本絲緹不能確定是否真的在斯康克工廠群。電離層的電漿濃度阻礙著衛星通訊,愛本絲緹沒有辦法判斷絕對座標位置。在奧勒岡只有斯康克工廠群是位在赤道異常區之下,愛本絲緹是這樣判斷的。』

『嗯,不過妳剛剛去…呃啊!』

有人在他的側腰使勁踹了一腳。

「醒了就站起來,老大要見你。」這聲音的腔調稍微有點不同,像是有些大舌頭。

太大意了。側腰的劇痛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他的手覆著被踹到的地方掙扎著在地上滾動。疼痛稍微降低的同時他的心裡湧現突如其來的恐懼,慢慢滲出出血水的廢棄物佔據著思緒。我也會變成那樣嗎…

弗里德里希先稱著身體坐了起來,確認著四周的環境。身體沒被綑綁,沒有毒物反應。看起來的確像是工廠內部,運轉不止的自動化輸送帶、固定軌、焊接機佔滿視線。他下意識的在身上摸索,不過找不到他所想的東西,這模樣完全被對方看在眼裡。

「可以還給我嗎?」

「啊?」

一樣有些大舌頭的聲調,這就是剛剛踹我一腳的傢伙吧。說話的男人很瘦,火紅的頭髮兩側削得很短,就像發胖加寬的龐克頭。他套著一件過大的無袖背心,兩條發白的手臂裸露在外。

在紅色頭髮的男人旁邊還有另一個人,同樣是相當細瘦的樣子,無袖的寬領線衫下是佈滿雙臂的刺青,雖然從這裡看不到,但那刺青應該也延伸到整個背上吧。

但他們有著相同的地方,在左眉上都穿了兩隻一樣的針型環,也都拿著一根長四十公分左右的金屬棒,那像是某種器具。不過這兩個人都不是他在咖啡座上遇到的那個,可能是波希斯,但無論怎麼看都是普通人而已。

「把公事包還我,那裡面的東西對你們沒有用處。」

「大叔,你倒不如死心吧。」調查員知道了男人大舌頭的原因,他的舌頭前端有顆銀色的珠子。

弗里德里希強調的說:

「還給我,你們可以把武器拿走。」

沒想到是這種回答,穿著舌環的男人愣了一下。原本不曾說話的那人,走到了調查員面前,臉上掛滿挑釁的意味:

「你這傢伙還真讓人討厭,居然是說把武器送我們。」

正發愣的舌環男像是忽然清醒似的,他也站到調查員面前,語氣聽來是被激怒了:

「渾蛋!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弗里德里希沒有回答,只是仔細的看著兩人的舉動。

刺青的男人說:

「看來你很重視那個東西啊。」

他的語氣已經接近請求:

「拜託你,不要使用暴力,把公事包還我。」

穿舌環的男子大聲說:

「少囉唆,那裡面是什麼東西?比起武器還貴重的東西?」

調查員垂下頭,看著地板:

「誰知道,你覺得會是什麼。」

「媽的,討厭的傢伙!我就把你的公事包跟你一起丟進肥料製造機裡!」

刺青的男人揮著手上的鐵器往弗里德里希低垂的後腦砸了下去,一旁那個穿舌環的男子像是要阻止的發出聲音,但沒有一點效果。

『小腦記憶移植完成。』

弗里德里希右手用流暢動作切中刺青男持鐵棒的手背,酸麻的感覺讓手上的棍棒掉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棍棒落地的同時弗里德里希左拳結實的打在他右臂的龍形圖案上,刺青男撞上了旁邊的焊接台而倒了下來。

「你這渾…」

穿舌環的男子正要伸手抓住調查員的左手臂,弗里德里希轉動上半身讓他撲了個空,隨後上半身反向轉動,順勢送出的右拳直往對手的臉上打去。

「到此為止!」威嚴的嗓音中有著不可抵抗的力量,這讓調查員遲疑了一會,就在那時忽然竄出的人影把穿舌環的男子推開。

面前出現了另一個男人,他拉了一隻摺疊椅過來坐了下去。現在他看清楚了剛才竄出的人影,那是個個子嬌小的女性,那女人站到了折疊椅的後面。

男人雖然坐在摺疊椅上,但還是能看到他發福凸出的小腹,略胖的臉龐五官分明,他戴著一副黃銅邊框眼鏡。模樣嬌小的女性有雙藍眼珠跟金色短髮,看起來相當迷人。

女子穿著寬大的皮外套、閃亮的高跟靴子,以及窄管長褲。胖男人則是簡單的多,只是一件式的綠色工作服,但他手上異常厚重的白手套相當引人注目。

「達格,奈夫,放下你們手上的東西。」

調查員認出這個聲音就是在咖啡座時他背後的聲音,甜膩的聲音與她器械般的無表情不相襯,這樣的不協調感讓她迷人的臉龐更添上神秘感。

兩個穿了眉環的男子,同聲抗議:

「可是大姐…」

「少囉唆,說了到此為止,你們沒聽到嗎。」

他們把手中的短刀收了起來,氣憤的瞪著弗里德里希。

「有什麼不服嗎?我已經跟你們說過他是客人…」

胖男人示意要女子別再說話,她順從的低下了頭。

「達格跟奈夫,去做你們該做的事,我跟客人有話想說。」

兩人悶悶的往工廠的暗處走去,不時還回頭露出兇狠的表情。

「多有冒犯,請原諒。」男子說:「議會學院的弗里德里希探員。」

調查員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濕冷的感覺馬上在掌心擴散,不過他沒有回話。

「這裡是愛克特娜的根據地,」平實沉穩的嗓音,男性的聲音有著特別的魅力:「女首蛇身怪的巢穴。剛那陣騷動對一個有多年經驗的探員來說應該是家常便飯了吧,我想兩個波希斯的襲擊不至於讓你嚇得說不出話。我剛聽到了,你在找這個嗎?」

男子的白手套提起一隻黑色公事包跟一隻精緻短小的雷射武器。

那的確是弗里德里希的東西。啪的一個聲響,弗里德里希的公事包跟武器都被對方甩到面前。

「相當好的公事包,掛在你腰間的東西也是,如果拿著這東西能讓你安心的話,那就拿著吧。我保證沒對任何東西做過手腳,不過還是得先提醒你,在這個工廠裡充斥著諧振場,你們咆爾斯引以為傲的波粒二象性能量可沒什麼作用。」

弗里德里希看著眼前的男子,他不確定對方的目的,但可以確定他並沒有殺害自己的意圖,至少在自己開槍前。弗里德里希說:

「你是誰?」

男人吃了一驚似的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說:

「你比我以為的知道的要少,對於我們愛克特娜的事情。」他緩緩的說著,表情有些無可奈何:「我是拉琵爾,我還以為現在沒有人不知道我的樣子了。」

他就是愛克特娜組織的首腦,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見到了。正這麼想的時候愛本斯提抗議著:

『什麼容易!應該說是冒著生命危險才見到的吧。』

拉琵爾的手指靈巧的在大腿上敲著:「那麼,自我介紹完了,探員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調查員深吸口氣:

「人口調查的資料。」

「什麼?」

「寄到議會學院的人口統計報告,那是由愛克特娜所發的嗎?」

拉琵爾輕笑了兩聲:

「人口統計嗎?那是工廠群組織所發的吧,怎麼會兜到我們頭上來呢。」

調查員已經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他索性靠著旁邊那具生滿鐵銹的焊接台:

「有個奧勒岡派系的傢伙跟我聯絡過,你們的線索也是他給我的。那時我對愛克特娜還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讓我覺得愛克特娜不只是如此而已。」

弗里德里希把公事包內的雷射武器掛回腰間,這動作讓拉琵爾身後的女人有所反應,她傾身屈膝一副馬上就要往前彈射出去的樣子。但拉琵爾擺著手,開口制止了她的行動。

「庫蕾伊摩亞。」

「是,拉琵爾先生。」她簡短的回答,馬上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那時我有種預感,所以調查了工廠群組織的做為。雖然過程不太順利,這個組織完全就像假的一樣,雖然也是有居民對他們表示支持,但所知的成員也只有他們的總招集托伊一人而已。最開頭是質疑高效益靈子開發有效性的提案…」

拉琵爾搶了話:

「那,就探員先生看來覺得如何呢?以議會學院的立場來看奧勒岡的高效益靈子開發計劃。」

他沒料到對方會問這種問題,但還是直接了當的回答:

「我看不出個頭緒,就算我看這計劃書多少次都一樣。」

拉琵爾照著記憶唸了出來:

「高效益靈子開發是訂定方式讓靈子生產能夠更快速或更多的計劃,例如一個普洛斯在一個小時內所生產的靈子可以變成兩倍,或是只需要半小時的時間就可以產出原本需要一小時才有的靈子量。只要高效益靈子開發一實行,奧勒岡將有更的高靈子產量。」

「你記的真清楚。」

拉琵爾靠到了椅背上,神情相當輕鬆:

「碰巧我對這件事情有興趣也有點牽連而已,我想應該不會有媒體提到,可是我的靈子引導學學位可是在議會學院拿的。」

「這樣嗎,那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才對,這個高效益靈子開發計劃。」

「嗯,那時我跟幾個負責高效益靈子開發的人促膝長談了一下,可是他們沒辦法給我足夠的技術性細節來讓我認同。我對靈子收納器的建置規劃可是全心全意,但那時刻,我連個屁也沒看到,我只看到某種想要改進靈子引導效率的意圖。」他停歇了一段時間:「有這種意圖其實並不壞,但他們總得明確告訴我,我要認同什麼吧。靈子得放進收納體裡,收納器得決定這些靈子該走什麼路徑,這些都是既定的事情。我的天資不夠,沒辦法想到能推翻舊做法的革命性技術。但我是想聽聽這類的一些改革,就算是只有在理論上可行的方式也好,我願意付出自己讓這種方法得以被實用。而不是一堆靈子產能增加或是靈子成本減少這種政治策略的東西,更不想看到期待著我會替他們解決問題的嘴臉。」

『愛本絲緹,這段話似乎…』

『恩,跟工廠群組織的提案相差無幾。』

「你對高效益靈子開發的質疑與工廠群組織對它的質疑,觀點上是相同的。」

「你們已經知道工廠群組織的提案了嗎?阿呀,那我先前的問題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我想聽的是以局外人的立場對這個計畫的看法,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拉琵爾將眼鏡往上推:「另外,那個提案在議會上審議的時候我可是全程看著,觀點有重疊的話大概是受影響了。你們…該不會在懷疑愛克特娜就是工廠群組織吧。」

弗里德里希說:

「確實如此,你們的訴求與工廠群組織所提的提案,在經過數位文本解析後呈現的意識形態是相同的。最顯著的就是議會權能獨立規範的提案跟三個月後的林普奧斯外圍白牆拆除聲明,雖然訴求完全不同,但在節制布爾斯的目的上來說是相同的。」

也許拉琵爾對調查員所說的沒有太大興趣,他心不在焉的聽著,最後擺了擺手:

「能做到這種地步也蠻讓人欽佩的,但你沒有直接的證據吧。」

這句話塞住了弗里德里希的喉嚨。

「不過,其實相當巧合的,我們的確擁有那份人口統計資料。」

「欸?」

胖男子側頭看著對方,表情有些惡作劇的意味:

「這不是當然的嗎?我們也對那份資料有興趣,要是能找到它並且確認這份資料沒有錯誤的話,居民對議會不信任感的增長可不是我們小家子氣的爆破可以相提並論的。」

「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

「因為沒必要,我們的人力跟資源都有限,愛克特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其他的事情?既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知道這份資料的重要性,還有什麼事情是比找出那份人口統計更重要的嗎。

「比起我們想做什麼,你更想知道的是線索吧。不要費心機來探究愛克特娜所要執行的計劃,那與你沒有太大的關係。以此為交換,我會給你那份人口統計報告的所有資料。」

調查員隱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他想問個清楚:

「你們要做的是什麼事情?」他略微想了一下:「在我接受條件之前,我有必要清楚瞭解我們所做的交易是什麼。」

拉琵爾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

「你真的比我以為的知道的要少,早知道是這樣也用不著讓葛雷文在你身上絆住三天…」

一段沒有頭緒的話,但調查員直覺跟不斷嘗試入侵的那個人有關。

他緩緩抬起頭:「你只需要知道這場交易並不公平,在你那端的法碼少得可憐,原本是因為我錯估你所擁有的法碼才產生了這次交易。但我們不會無視秤盤上那個PTCC徽記的重量,因此這場交易還是可以成立。不過我得提醒你,我們也可以選擇無視它,不是因為它無關緊要而是我們並不在乎所造成的後果,你瞭解我的意思吧。」

這不是疑問句,只是一種確認的儀式。言下之意可能是說若弗里德里希不接受交易,愛克特娜會選擇排除他這個障礙,並且無視議會學院所將採取的行動。他想起達格跟奈夫這兩個波希斯所顯露的敵意,在心中暗自肯定對方會這麼做。

『可惡,太囂張了!』

『冷靜點,是我們一頭栽進陷阱裡面,身處在諧振場內,頭上是赤道異常區,不這樣也沒辦法。』

『這些窩藏在工廠裡的老鼠!』

愛本絲緹的情緒相當高漲,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但干擾的程度還不至於讓他無法思考。接受交易的話,他可以拿到他所想要的人口統計資料,不管這份資料是由工廠群組織所做還是由愛克特娜所做,他總得找出這份報告與其他奧勒岡天蓋區所製作的人口統計報告相異的地方。無論結果為何,他的任務都算是完成了。就現實狀況看來,他似乎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為了保命也好、為了任務也好。

不過,拉琵爾口中那件的重要事情他也的確相當在意。

※※

在他們眼前是一個被大片玻璃所隔出的房間,那裡面獨有的明亮照明與這個工廠內部有截然不同的氣氛,但卻更像一個玻璃圍出的牢籠。裡頭整齊的排著四架的機櫃,擺放著弗里德里希所沒見過的黑色鐵盒,他猜測也許是某種古老時代的自動計算單位。

「葛雷文。」

庫蕾伊摩亞按著保全門上的收音器開關唸著。

保全門後發出氣壓閥調節壓力時特有的滋滋聲,保全門完全打開時一個矮小的老男人站在那後面。他的頭髮是閃亮的鐵灰色相當引人注目,左眉同樣穿著兩個針型環,下唇往下一點的地方有著一顆閃亮碩大的鐵珠。老人與拉琵爾穿著一樣的工作服,不過他不是穿著硬頭的工作鞋,而是一雙輕便的夾腳拖鞋。

「這就是我們的客人嗎?」

葛雷文問著但沒有人回答他,調查員覺得他的臉很有趣,也許是那隻過大的唇環的關係,鐵灰色頭髮的男人一說話下唇就會被往下拉,在視覺跟聽覺上都產生了一種慵懶的感覺,盡管那老人有著精明幹練的眼神。

「既然客人到了這裡,就表示我該給他那東西對吧。」

庫蕾伊摩亞點了點頭。

「跟我進來。」

調查員跟著老人的背後走了進去,他回頭看了一眼,金髮的女子只是站在保全門外等著。

「不用管她,這裡不是她該進來的地方。」

老人領著弗里德里希走到房間的深處,這個角落是在玻璃房間外沒辦法看到的。大大小小的顯示屏被鋼骨與管線連結在一起,它們排列整齊拼湊出一個半球面。而老人脫了腳上的拖鞋,坐在被十六面顯示屏圍起的半球面正中央的座位,老人的兩手跟腳掌都貼放在觸碰式的感應器上頭。

「你稍等一下,我把資料調出來給你,你有帶分子記憶體嗎?」

弗里德里希將那個祕書長給他的分子記憶體遞給老人,那裡面沒有什麼有用的資訊了。老人將分子記憶體放置在右手端感應器最前方的讀寫槽上,然後開始了他的工作。

「資料轉移需要一點時間,那有個直接資料連結的眼罩,你自己打發時間。」

老人的手指靈活的在感應器上挪移,他所用的感應器僅需要觸碰就能達到輸入的目的,但快速移動的指頭依舊在那上面打出一連串的聲響。敲擊時發出噠啦噠啦的聲音,撥動時發出磨擦的嘶嘶聲,單調的聲音讓調查員想到行星殖民前流行的極簡形制電子樂。老人的頭頸貼在椅背上沒有移動過,但眼球卻快速的變換著視線的目標,這畫面讓調查員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普洛斯與波希斯若要進入全息網路就得利用這種裝置,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的使用,至少也得能夠同時處理八面顯示屏的視覺畫面才行。

葛雷文快速的移動著眼球的樣子讓他覺得有些恐怖,他決定依照老人的建議在全息網路中打發時間。但戴起眼罩的瞬間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沒有真正進入過全息網路的波希斯所架設起來的全息網路應該會與他所習慣的那些格格不入,他忍耐著這種生硬冰冷的感覺進行登入。

「我們這次再也不會讓他們吃了」,「我們已經忍無可忍」,「動員招集」,「大家一起來」,「這是咱們所有普洛斯的事情」…一長串的訊息竄入腦內。感覺正下著雨,腳下濕淋淋的,聞到的都是人造雨跟泥濘混合起來的味道。

『愛本絲緹,這是什麼?』

『不知道,不過這個全息網路基本上沒有問題,是安全乾淨的環境。』

雨直直落下,他還在等,等著遲到的人或是正好有事外出洽公的人,他聽到大門警衛的訕笑。

『這是…交感人偶嗎?』

『不知道,小心為妙啊,弗里。』

一雙雙的腳在他面前來回蹭著,轉過來又轉過去。兩隻眼睛藏在雨帽下面,渾身溼透。他們假裝沒看到正在發傳單的他,地上滿是被扔掉的傳單,雨珠在上面滾阿滾的,有些則跟泥漿攪和在一起,他感覺到失落。

但就算跟交感人偶做了連結,正常來說也不會影響到精神狀況才對。

『弗里!』

腦海中冒出了一些氣泡,氣泡爆開後出現寫著陌生字眼的訊息,弗里?那是什麼?氣泡漸漸變少,只剩下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母,最後完全消失。

雨越下越大,他還是不死心,抓準目標試了最後一次:

「大家不想再任人擺佈了吧!」

面前的男人也將兩隻眼睛藏在雨帽下面,左眉上的兩隻針型環發出冷冽的金屬光澤,他丟下了一句:

「你倒是不錯,找到你的坑了,在那個玻璃牢籠裡……」

他反覆思考著這句話的意義,不自覺的低下了頭,他的下唇也像是被翻開似的垂了下來。

「你也該差不多一點了。」

「……」

他什麼也沒說,只看著對方舌尖上的銀珠上下反覆的跳動。

「就算他們也能懂得你的感受,像我一樣。願意一起去爭取更好的條件,保住我們那個越來越重、越來越難拿的飯碗,但大家也太習慣那些口號了。這些句子都被嚼爛了,我們的飯碗也沒有輕上個一絲一毫,早沒人把那些當一回事了。」

滿身是刺青的人抽了口菸:

「我在想你是不是這樣子的。你一直想找個正當的語調還是一種適合的表達方式,結果到了最後連我都聽不懂你要表達的是些什麼。D link那邊的婊子是怎麼說你的你知道嗎,他們說你不管說了些什麼東西,他們聽起來的感覺就像是一堆口水一樣。」

紅頭髮的人拿起了淋得濕透的傳單:

「這些又怎樣,我看看喔,協商管道被阻塞、譴責高效能靈子生產計劃半途而廢,這個詞怎麼唸來著,靈子工業市場,是這樣唸嗎?靈子工業市場的拆除政策。這裡頭是在說些什麼東西?在這裡頭我怎麼看不到我們這些普洛斯的位置,你倒是說說我們被擺在哪邊?靈子收納器的裡面?還是跟收納體一起放在自動輸送帶上面?還是那些我不會唸的詞比我的存在還真切?」

滿身刺青的人拍著他的肩膀,另一個人輕輕放下傳單,舌尖上的銀珠敲著牙齒發出聲響:

「對不起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你想呈現我們的生活、我們的面貌、我們的難關、我們的希望。我知道的,所以我才在這裡嘛。可是你不能一直學他們的樣子,大家都說你已經跟我們沒什麼關係了,說你早晚會變成說著高尚又不切實際的話的那種人。」

地板上一陣叮叮咚咚,一個個的橢圓形靈子收納體,彈起來又掉下去,滾得越遠的越是稀爛破碎。藍眼珠的金髮女孩怒氣衝天,甩著胳膊把一個又一個橢圓形向地上扔,有些還滾出了廠房外。那些清脆的聲音在廠房內迴響,像是把我們的話都給說了出來:騙子!不要臉!

金髮女孩高喊與甜膩的聲音極不搭調的話語:

「咱們又不是任人玩奶子的生化雞!」

女孩們都站了起來,情緒激動。金髮女孩瞪著她的藍色眼睛,看向了他那裡:

「你們C link的決定怎樣?難道你們要當個套著眼罩被蠻幹的機械男妓嗎!」

他興奮了起來,慷慨激昂,幾乎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有個胖男人幫了我們一把,我們連贏了好幾局,還討回了被取消的高工時加給。我們能夠一直贏下去。他們必須平等的對待我們,而不是有如施恩者那樣的高高在上。

但是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再有動作,胖男人跟金髮的女孩都不知道上哪去了。這邊人說他們被調到哪一廠或哪一廠,那邊人乾脆說他們被調到其他天蓋區的分廠,還有人說他們正躺在軟綿綿的沙發椅裡頭。呵,怎麼可能。不過說得最多的是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看到了幾個穿著瑞德雷伯黑西裝的傢伙把他們從宿舍裡給拖了出去。

各種的狀況又開始出現,偉大高尚的句子開始充斥著耳朵,這些又不能吃,我們最需要的,不就只是簡單明瞭的答案。

那些壞掉的椅子要拖多久才會換?怎麼這個月的伙食加給少了一半?還有那些其他、其他、其他又其他的事情…

我們裡面有很多人,他們的情緒再也激動不起來。變得很被動,一個一個閉上了嘴巴,心裡的挫折感沒有方法發洩,然後開始膨脹,變成沉默中的一條裂縫。那些動聽的話跟激憤的話沒有人還說得出口,再也沒有願意交涉的人。

他什麼話都不再說,手指飛快的在感應器上跳著舞,敲擊、橫移、直畫、短點。說出來的話越少,手指跳出的舞就越靈活,他用舌頭舔了穿入唇內的環或用牙齒咬著。經過這麼多年的小火慢燉,他也已經死了,儘管沒有正式被承認,他四肢既不殘缺,也沒有足以發人深省的故事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完全沒有能讓那些攝影機嘖嘖稱奇的地方,儘管沒有人看到,不過他已經死透了。成了一具被十六個顯示屏包圍的屍體。

※※

胖男人對著他說:

「除了邪念和權利慾望之外,還是可能引發仇視的。人民愛護自己的團體,以族群為榮,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太高的自視就會造成看不起他人,這種偏激的想法若是蔓延到族群全體,而他們卻沒有察覺到這種驕傲的存在,自然就會與其他的族群有所摩擦。由於對其他族群的不理解而產生厭惡或偏見,敵意與仇視也就此產生。而由對方的族群來看,這種敵意跟仇視無疑是一種壓力以及不當的看法,自然也產生了與其相對應的敵意。」

「不是不瞭解這是犯罪,不是不瞭解自己的過錯,不是不了解該用更合理的方法來解決。忍受自己變得狡猾,忍受自己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忍受著將受到無數責難的未來,忍受著自己的信念受到曲解不被認同。」

「我們這些在自動工廠裡苟且偷生的老鼠們,沒有人代表我們的立場,沒有人維護我們的利益。不容易有了機會,老鼠們站到燈光下,我們弓起了背脊想讓更多人能看見,但卻成為了所謂反俄密坦的其中一員。挫敗所產生的情緒沒有途徑發洩而產生了火焰,又經過眾人厭惡與偏見的焠鍊。這把巨槌不是由我所鑄成的,也不是我所能揮動的,它只是倚靠冥冥之中的安排而到了女首蛇身怪的旁邊。現在巨槌也不再需要女首蛇身怪,它會以自己的意志跳動揮舞直到斷裂。」

胖男人轉過身背對著他,意味深長的說:

「你看到了吧,這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弗里德里希第二次在工廠裡醒來,他察覺原本該戴在頭上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好端端的擺在架上,就是他剛拿取眼罩的那個架子。他似乎做了很長的一個夢,現在依稀可以看到一些夢的片段,但詳細的景象卻想不起來。越是回想忘記的越多,最後連幾段還算清楚的畫面都看不清楚,他放棄了要記起這個夢的念頭。

距離剛才戴上眼罩的時候不知道過了多久,愛本絲緹似乎消失了一樣,不管怎麼叫喚都沒有回應。被半球面包裹的座位上空無一人,而該在讀寫槽上的分子記憶體被擺在他旁邊。

叫做葛雷文的老人應該是一開始就打算要設計他,目的可能是為了讓他不能再打擾愛克特娜的計畫,原本想在拿到人口統計報告後恃機行動的打算也不成了。但無論如何,這次的任務應該就這樣結束了,他將放在地上的分子記憶體放進公事包,只要把這個的結果弄出來就好了。

他急切的想知道資料的內容,但他不敢再使用剛才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而老人所用的那個半球面座位他不曾操作過。半球面上只剩座位正對面的顯示屏還亮著,那上寫著一個怪異的單字,穆捷…還是應該一起唸,苗嗎?…妙麗兒?是這樣唸嗎,不管怎樣他都想不出這個單字的意思,小女孩的名字…可是有哪個父母會把名字取得這麼難唸嗎。

得先找到一個能用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他這麼想著。他走出玻璃房間,偌大的工廠內安靜無聲,原先不停響著的器械運轉聲完全停了下來,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廠房內迴蕩著。工廠內除了玻璃房間外的照明都已經關閉,但天蓋所發出的銀光還可以從屋頂上的縫隙間透進來,因此不至於一片漆黑,只要睜大眼睛,基本上周圍視線還算清楚。

雖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得先走到廠房的外面,他循著印像走回到剛剛跟拉琵爾交談的地方,一樣是空無一人,剛剛打鬥時所倒下的工作台也依舊倒在那裡。

他原本打算胡亂選個方向直走過去,順著一個方向走到盡頭不是牆就是門,要不然只有一扇窗戶也好。但他發現其實路也只有一條,大多的地方都被輸送帶給擋住了路,一部分的通道因為成堆的零件或廢料而無法通行。他順著這條可能是刻意而為的走道前進,一路上注意著前方是不是佈置著什麼陷阱,不過似乎是他多慮了。雖然走了一段時間,但路上沒有任何機關,他看到前方有一片銀白色的光線射進昏暗的通道。

是出口,宛如溺水者不假思索的渴求水面上的空氣,弗里德里希毫不遲疑的走了過去。

的確是到了室外,看起來像是個寬廣的停車場,天蓋所發出的光芒整片的揮灑下來將地面照成一面銀白。不管在哪個地方,黑夜的時候總是有這樣的銀光覆蓋著。不易察覺,但這裡的空氣裡確實有些許焦油的臭味,地面上躺著一條數公尺長的煤灰。

停車場的另一端有個人背對著他坐在地上,他認出了那個金髮的背影走了過去。

調查員問:

「其他人呢?」

「都走了。」

「他們去哪裡?」

金髮女子並沒有回答,藍寶石般的眼珠直看著遠處天空的某一點,她說著不相干的事情:

「拉琵爾先生要我送你回去。」

他稍微提起警戒:

「還要把我弄昏嗎?」

「不用了,現在想想其實帶你過來時也沒必要。」

他聽得莫名奇妙,是表示說愛克特娜不再以這個工廠為據點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意思。

金髮女子的視線一直看向地平線上的某個地方,弗里德里希忍不住問了:

「你在看什麼?」

她簡短的回答:

「弗伯斯。」

調查員卻沒辦法在她視線的方向上看到任何東西,就算沒有天蓋所發出的亮光,現在也不是能夠看到弗伯斯的日子,迪摩斯應該還能看見吧,如果沒有這個天蓋的話。他實話實說:

「我什麼都看不到。」

女子輕笑著站了起來,調查員第一次看到她沒有表情之外的表情,相當天真無邪的樣子。

庫蕾伊摩亞的聲音中失去甜膩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咖啡座時聽到的那種邪氣:

「我也看不到,」 這聲音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從正在微笑的庫蕾伊摩亞口中出現的,調查員心想,當庫蕾伊摩亞將他弄昏前是否也是這樣天真無邪的笑著。她繼續說:「我正向我心裡的弗伯斯告別。」

意義不明的話語,弗伯斯總有一天會因為潮汐力而撞到行星上頭,也可能是被潮汐力扯碎成為一條行星環,那時候會有許多人要跟弗伯斯告別吧,不過那不是在我們的壽命內能見到的事情,調查員也不想細究。

「對了,拉琵爾先生要跟你說:法槌上該畫的是象徵公正的天平,而不是PTCC。」

又是一句意義不明的話語。

女性恢復了她的無表情,坐進了一旁的車裡,弗里德里希不疑有他跟著坐了進去。要是愛克特娜有取他性命的打算,他早已經死了兩次。

路上他們兩人都沒說過話,只有持續不停的破爛引擎聲。調查員偶爾看著女性的側臉,雖然庫蕾伊摩亞時常面無表情,但她眼中卻一直發出明亮的光芒,有個目標並且積極的朝著那方向前進時的人才會有的光芒。回想起來似乎他所見過的愛克特娜成員的眼神都是這個樣子,粗俗的達格跟奈夫,略顯老態的葛雷文也是。

他在許多激進的波希斯身上都能看到這種眼神,反倒是自己週遭的人都缺少了這個東西,尤其是他的妻子。沃爾夫岡是需要人關懷、憐愛的那種人,他下意識的將妻子的臉孔與身邊金髮女性的側臉擺在一起,發現就連個波希斯也比她有活力的多。

隨後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他一向都將波希斯視為另外一種生物,與人不同…或說與三位一體的布爾斯跟咆爾斯不同。波希斯是一種類似人偶的存在,就像是一位體那樣,不過沒有生化體這麼容易操控,因為他們還是有魂體存在。現在的想法應該也是這樣,不然他根本沒有辦法繼續做這個工作。如果他對這一點的認知有所懷疑的話,自己就真的成了妻子口中所稱的殺人魔。

但是他剛剛拿波希斯跟自己的妻子做比較了,盡管他以前也在其他天蓋區見過許多有著迷人臉孔的波希斯女性,可也只是用欣賞手藝精巧的人偶的角度在看。調查員開始懷疑剛在玻璃房間內昏倒的期間他們是不是對他的腦袋動了手腳。

調查員覺得無聊,也可能是為了擺脫自己一連串奇怪的想法,他開始跟庫蕾伊摩亞說話。場面相當尷尬,不管弗里德里希問了什麼金髮的女性都像是沒聽到似的,只是專心的開著車。調查員也不在意,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個不停,他覺得在這個氣氛下應該要說個笑話,但是所想到的卻都是歧視波希斯的那種。

庫蕾伊摩亞忽然開口:

「我原本在剛才那個工廠工作。」

調查員閉上嘴了,庫蕾伊摩亞平靜的說著,就好像她在說跟自己沒關係的事情:

「自從奧勒岡的醫療監察中心宣佈了我是個波希斯之後…總之就是一片黑暗,在我的腦子裡生活、未來之類的已經變成完全想像不到樣子的東西。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知道誰都有可能變成波希斯,但我想要有人告訴我說為什麼會是我。」

調查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庫蕾伊摩亞也沒有打算等他的答案,她點了一根香菸後又繼續說著。

「雖然我早知道有一天可能會變成那樣,問題是,當這成為確實發生的事實的時候,我沒辦法像還在那個工廠工作時一樣一笑置之。」

調查員想說「這是當然的吧」,可是又覺得這句子太沒營養而把將要脫口而出的話給硬吞下肚。

「在我還是個普洛斯的時候,我就認為自己絕對不會去做什麼犯法還是擾亂秩序的事情。我曾經想過若真的成了波希斯的話,也可以去冒充生化雞來過活,雖然一樣是犯法的事情啦。這麼驚訝做什麼?」

這當然是違法的,弗里德里希雖然不熟悉這些條款規章,但還是有著基本的概念。但令他震驚的不是這件違法的事情。

她恍然大悟的發出聲,忽然抖動的關係,黏在菸屁股上的菸灰彈落下來。

「哈,你該不會不知道有很多你們叫作性愛平衡指導員的生化雞其實大多是波希斯冒充的吧,有些布爾斯可是專門在做這種事情,替我們這些波希斯裝上假的控制板跟靈子囊,不但看起來就跟個生化雞一模一樣,還能做一些生化雞沒辦法做的服務。」

「大多跟性愛相關的事情都有法規規範著,不過在私底下還是造做著。」

「對對,不是還有些布爾斯專用生化體取樂的嗎,他們都叫那做肉娃娃,好像還有靠著販賣個人化調整過的肉娃娃過活的人。也還好是這樣,不然像我這麼正直的波希斯就非死不可了,以前的我。」

金髮女性一直說著,而且不管她的嘴巴開闔的程度如何,她嘴角上的菸屁股就是不會掉下去。

「不過真的成了波希斯,而且躺在手術台要裝上假控制板的時候,我只覺得要冒充生化雞讓那些布爾斯玩弄,那還不如去死算了,我踹了那個布爾斯一腳然後逃了出來。可是倒底該怎麼辦呢,我絕對不想做什麼犯法還是擾亂秩序的事情也不想當生化雞。當時我幾乎可以清晰的想像到自己死在路旁後被丟進絞肉機時的樣子,但是我想活著。」

她熟練的把菸屁股給吐出車窗外:

「如果是探員的話,你會怎麼辦?」

庫蕾伊摩亞語氣中的邪氣又冒了出來,調查員看著天真無邪的側臉有些不知所措。一會後,弗里德里希被載回到他所投宿的安菲斯賓那。

「你們早就知道我住在這裡了嗎?」

女性坐在車裡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調查員聳了聳肩走回旅館內。

此時天色微亮,招待大廳裡空無一人,他恰好看到櫃檯後面有人正在脫著生化侍者的衣服,估計就是經營這間旅館的布爾斯了。說起來,弗里德里希入住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

那人穿著一套斯坦威成衣的休閒服,而脖子上的項鍊則是鏈狀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他翻弄著生化侍者的胸口一會掀出了控制板,他將控制板上的輸出端頭接到他的墬飾上,然後就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

調查員猜想那人正在設定生化侍者的腦部組成活動選項,他以前曾經在行星新訊上面讀過如何將生化體有限的生化細胞單元做有效規劃的文章,其中腦部組成的篇幅就佔了半數。他也有玩票性質的操作過生化體的腦部組成,不過成果不算太好,他調整過的生化體的基本刺激反應產生時間長達一點八秒,要能夠正式的使用的話至少要在零點六五秒之內。連基本的門檻都過不了,之後的反應變化式數量測試就不用說了,調查員對生化體的調校相當沒天份。

布爾斯似乎做好了組成規劃,他從生化侍者左乳下的縫隙中挖出了一塊橢圓扁平的物體,是一塊普通的靈子收納體,從顏色看來裡面的靈子已經消耗殆盡。布爾斯又放了一塊新的進去,只要這樣就可以讓生化體再活動個一整天。蓋上控制板,把生化侍者的衣服穿好,確認沒問題後她繼續進行下一個生化體的調校。

這種用在旅館內的生化體調校起來應該很累人吧,雖然基本刺激反應的產生時間沒有太大要求,但反應變化式需要不少,也得關閉掉許多不必要的變化式,特別是與腦下丘刺激相關的變化式都得迴避,要是對著顧客大吼大叫可就不好了。

調查員忽然想問個問題,他走上前去:

「請問一下,你們的生化體所用的靈子是在奧勒岡買的嗎?」

男人沒有看他,他正忙著調整另一個生化體,不過還是用親切的語氣回答。

「不是耶,是由安菲斯賓那總公司自行生產的,加上了運費也比我在奧勒岡本地買還便宜。」

也對,這個遍布整個行星的旅館集團就算有個靈子收納廠應該是不足為奇的事情。

「那你知道總公司的靈子收納廠設在哪裡嗎?」

「喔,你也想做點生意嗎?不過總公司生產的靈子只提供給安菲斯賓那的相關產業使用喔。」

調查員搖著手否認:

「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男子笑著聳了聳肩: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不過我忘記名字了,好像是個落後的天蓋區吧。」

調查員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有沒有考慮過買在奧勒岡本地的收納廠產出的靈子?」

男子想了一下:

「如果比總公司生產的還便宜的話啦,雖然應該是不太可能吧,斯康克工廠的靈子價格一直降不下來,其實他們只要降低普洛斯的工資不就好了,不過說這也沒用,他們不知多久之前就已經倒閉了。反正我這裡有安菲斯賓那總公司提供的靈子,對我來說也不是太要緊,那些小布爾斯會比較煩惱吧。」

「謝謝了,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久。」

男子笑著點了點頭,而他從頭到尾都沒看過弗里德里希一眼。

※※

查看了那片分子記憶體所記錄的人口統計資料後,調查員開始懊悔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拿這種東西回來。那裡面犯了一個很笨的錯誤,它將判斷靈子容量的基準值D45誤植為C60,也難怪這份資料上的波希斯比例高得嚇人。弗里德里希將這個基準值改回原樣之後,所得出來的結果就與其它的人口統計相差無幾。

基於一些原因,他已經把愛克特娜跟工廠群組織畫上了等號,但是他搞不懂拉琵爾為什麼要刻意弄出一份錯得離譜的人口統計出來。他似乎對議會學院的作為不是那麼滿意,但似乎沒必要弄出這種事端。或許這跟他們正計畫的那件事情有關係,為了掩人耳目而讓一個調查員過來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

無論如何,現在的狀況已經明瞭了,就算還有剩下什麼事情也跟調查員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只打算做他的任務中所該做的事情而已。有波希斯產生要素,但波希斯比例不超過標準,表示不需採取任何行動。他整理著文件,打算花上一天的時間將報告做出來,然後明天就動身回議會學院去遞交他的任務報告。

但在那之前他想與托比利亞聯絡,愛本絲緹從他在玻璃房內醒來後就一直沒有出現過。他想著各種的可能性,像是在他昏迷的期間被抽離他的肉體,還有就是愛本絲緹在有人以符碼跟名字做命令的狀況下關閉了多態感知預測演算。但那間工廠裡怎麼樣也不像會有海馬迴感應電針或是魂體引導器這類的東西,他想直接跟開發者問個清楚。

托比利亞先前曾經說過「先前的實驗中發現了一些問題…」這樣的話,這時想到讓他更加擔心。況且他一向對這種創造出人類的事情感到反感,如果由他來做的話絕不會弄出像愛本絲緹這種刁鑽的東西,他只想做出笨笨的人,笨到連自身的存在跟自己正活著都感覺不到,就跟那些生化體一樣。只不過他沒什麼天份,所做出的生化體都比他所想要的還要笨。

他對著記憶中托比利亞專用的對談型疏通裝置的位置做請求連結,他捧著一杯剛由生化侍者送來的咖啡耐心等著。

一個女子的臉龐被投影出來,她的衣著看起來像個主婦,背景也不像是托比利亞的實驗室。

對方語帶懷疑的說:

「喂,你找哪位?」

「我找錯位置了,不好意思。」

調查員道過歉後很快的將連結切斷,也許是記錯了,他並不常找托比利亞。他再次開啟做連結請求,他不會記錯巴古的位置,只要跟巴古閒聊一番再要他轉到托比利亞那就好了。

這次影像的投影都還沒完成,一連串愉悅的聲音就在房內響起。

「托爾比瓊披薩羅諸南區店,您好,請問您要外帶還是外…」

他沒等對方說完就中斷了連結,他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難道是記憶被動了手腳嗎?但那間工廠裡面不像會有海馬迴感應電針…不對,有關工廠的記憶也可能被修改過。不過能做到修改記憶的只有人造魂體而已,用上感應電針也只能得到指定的記憶的片段沒辦法做修改,該不會是愛本絲緹接受了外部命令所做的修改吧?他想搞清楚狀況,卻又沒有半點頭緒。

※※

訊息音響了起來,打斷他的思緒,生化侍者用平順的聲音說著:

「布蘭登先生,大廳裡有您的訪客。」

還有訪客,又是那個歐歐思齊嗎?若在平時他可能會把那個訪客打發走人,因為他不想再看到歐歐思齊那隻百達翡麗,不過現在他只想有個人跟他說話,就算是那個歐歐思齊也沒關係。

他走到了接待大廳,大廳上人來人往的相當吵雜,有個跟他穿著同樣西裝的人走了過來,他幾乎覺得對方根本就是刻意在模仿自己的穿著,除了那顆圓滾滾的光頭之外。

面前這個男人的皮膚相當白,眼珠的顏色也幾乎是透明的,就像是太過明顯的假東西一樣。細看才發現不只是光頭而已,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半點體毛,頭髮、眉毛、睫毛、鬍鬚甚至連細微的汗毛都沒有。

「布蘭登先生嗎?」

「我是。」

「弗拉基米爾‧普京,叫我普京就好了。」

對方伸出了手,調查員禮貌性的握了一下,拇指上過於滑順的感覺說明了對方的手背上也沒有任何汗毛。不過更驚人的,對方的每隻手指指尖上都有燒灼過的痕跡。

「真是太好了,我們一直聯絡不上你。」

男人像是鬆了口氣,他堆著笑臉說:

「這裡說話不方便,可以到你的房間裡嗎?弗里德里希先生。」

最後的聲音太小,調查員只能聽到一個大概,不過他確定對方是叫自己的本名。

他們沉默不語的走回調查員那間豪華寬敞的套房裡。

調查員首先開口:

「你剛說到一直聯絡不到我。」

「對的,十萬火急的事情。我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跟你一樣都是議會學院的研究助理,在席哈克教授研究室,我專門負責協助教授的波希斯犯罪行為研究。」

席哈克教授的研究室?我真的忘了不少東西嗎,還是…

普京顯然發現了弗里德里希臉上困惑的表情,不過他並不在意的說了下去:

「我是負責做愛克特娜組織的資料收集,昨天我收到議會學院的緊急聯絡。」

「我沒有收到這份通知。」

「他們說你可能當時剛好在赤道異常區內,也或許是你的人造魂體出了些問題。他們要我盡力把你找出來,並且跟你說明現在的狀況。」

啊,事實上這兩種狀況都符合呢。不過…

「可以大略的說明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嗎?」

普京摸著自己的光頭,看起來有些驚訝:

「我的天啊,你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我是席哈克教授的助理了嗎。」

調查員將手擺到腰間,用眼神示意著。

「好,算了,算我倒楣接了這檔差事。」兩手都在胸前攤開並且低下了頭,光頭無奈的說著:「我找到了你的領航者,不過顯然你這些時候裡都沒用到它。」

「訓練時有說過吧,議會學院的領航者只用在天蓋區間的移動。」

「說是這麼說,不過我可沒那個耐性跟一堆普洛斯在磁浮捷運上瞎擠,我都另外弄一台領航者在當地使用,不是也有些人直接用公家車嗎。」

話是沒錯,規矩定得再嚴格都防不了這種貪方便的心態。

「繼續說。」

「喂,你也該差不多…好,不要動粗,我繼續說就是了。總之,那時我本來是要放棄了,我才不想管其他人繼續呆在這會出什麼事,只是湊巧今天凌晨我在愛克特娜的據點…現在該說是先前的據點了,總之我在那裡的全息網路發現有從這間旅館發出的通訊紀錄,他們的聯絡人在那筆紀錄上寫著弗里德里希探員,所以我就找過來了。」

「那你也用過那個玻璃房裡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

他面有難色:

「玻璃房?什麼玻璃房?」他想明白後開始自言自語的說著:「啊,我知道了,你是說工廠裡面的機房吧,擺了一堆計算單元的那個房間。」

「是了,你用過那裡的資料直接連結系統?」還是有些奇怪,弗里德里希雖然猜測那些黑色盒子是計算單元,而且似乎也湊巧猜對了,但他其實不認得黑色盒子是什麼東西。或許面前的光頭有下過工夫去認識這類波希斯所用的或是古舊的機械吧,既然他自稱在研究波希斯犯罪行為,那應該是有做這種工夫的必要。

普京理所當然的回答:

「是啊,不然我怎麼從他們的全息網路裡找出資料,怎麼了?」

「你…沒什麼異狀嗎?」

「我不是很瞭解你的意思,」他捏了捏自己的臉皮:「似乎是沒有。」

大致上都是能夠接受的說詞,時間上也吻合,雖然調查員還是有些狐疑,但已經稍微鬆懈了一點:

「那繼續你剛才要說的,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普京也鬆了口氣,他把雙手放到了大腿上:

「拜託你別常玩這種遊戲,我們這個研究室的人經常在出生入死,我不是說你的任務完全沒有危險啦,謹慎一點當然是好事,不過這樣總是對心臟不好,你也知道心臟的跳動次數只有…」他又緊張的舉起手:「好,好兄弟,拜託你別用那種眼神看人,真的很嚇人的。總之呢,拜託別在人說話時用雷射鎗指著他的頭。」

調查員坐回那張乾淨無瑕的大床上,在那上面還放著他回房時隨意丟著的公事包。

「根據我的調查,愛克特娜組織正在進行一個叫做苗理爾的計畫。」

弗里德里希覺得這個發音蠻耳熟的。

光頭原本想將手伸進他的西裝外套裡,不過他的手停頓了下來:

「好兄弟,你有菸嗎?沒有的話能不能允許我拿自己的菸出來抽。」

「隨便你,不過你最好別動什麼歪腦筋。」

光頭拿出一根雪茄,他隨意的將雪茄頭撥開後就點起來抽著。

「放輕鬆一點啊,我沒有什麼好讓你能懷疑成這樣的地方。這裡不就有個對談型疏通裝置嗎,我讓席哈克教授跟你講講話不就好了。」

弗里德里希彷若未聞,用著與先前相同的語氣說著:

「別離開那張椅子,繼續你要說的,苗理爾是什麼。」

普京吐出了一個漂亮的大煙圈,心滿意足的說:

「雷神的鎚子,那是母星上的神話,傳說中是一把隨意扔出去也能…好,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你對這個沒興趣了。簡單的說,愛克特娜的苗理爾計畫是要破壞奧勒岡週遭的五個引力波裝置,它們承載的是什麼就不用我說了吧。」

「這麼瘋狂的事情…」

引力波裝置承載著一個居住區的天蓋,以奧勒岡天蓋區的規模看來,破壞掉其中三個引力波裝置就會讓天蓋失去支撐。落下的天蓋的運動能量化成百萬噸以上的破壞力,奧勒岡天蓋區將毫無痕跡的消失在行星表面。

光頭的不耐與慍怒表露於外:

「切,波希斯的確都是一些瘋子,不過最多也僅限於燒工廠、放炸彈這種事情,要讓整個天蓋掉下來真的是瘋過頭了。不管怎樣,議會學院給我們的聯絡是要我們去阻止這件事發生。」

「聽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這不是在你的負責範圍內啊,不瞭解是當然的事情。不過話雖然這麼說,其實我們對苗理爾計劃的了解也有限,只知道愛克特娜的目標是其中的三個,但不知道是哪三個,也不知道他們預計用什麼方式來進行,是要破壞實體呢還是要侵入系統,完全搞不清楚。」

「等等,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情,但是我們管了這件事情的話TMK跟PDD不會悶不吭聲的吧。」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奧勒岡目前沒有在TMK跟PDD任何一方的傘下也是事實,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那才更加嚴重,不只表示議會學院意圖插手天蓋區治安管理的生意,更何況是在奧勒岡這個位置敏感的地方。簡直是匪夷所思,這是他口中那個席哈克教授授命的嗎。

「啊,剛好來了,你應該也有收到了吧,緊急聯絡。」

「哈?」

「現在不就正在傳送連絡事項了嗎?你那裡應該也收到了吧,奇怪了,你的Animus沒有接受到衛星訊息嗎。啊,應該是還在接收協定吧,這次聯絡的通訊協定特別複雜,大概是為了保密的關係。」

沒有,完全沒有。他大口的喘著氣。

「欸,是這樣的啊,也對啊,放任這個地方不管,以後怎麼能自稱是以人類的和平與幸福為名義做事。」

面前的光頭正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個不停似乎是在回應他所說的緊急聯絡,但弗里德里希什麼也沒聽到。是愛本絲緹故障的關係嗎,他從未聽說過什麼衛星通訊的事情,可是在理論上確實是可行,是真的沒有這回事嗎,還是這也是他忘記的事情。

「弗里德里希探員?怎麼了,你的人造魂體出問題了嗎?」

光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伸手拍拍面前這人的肩膀。

「別過來!背對我!手舉高!」

他剛剛的確是叫我探員沒錯,只有議會學院之外的人才會把調查員叫做探員!這一點我不會記錯。

「靠,我的天啊,現在不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情報不足的狀況下我們探員應該要及早加強引力波裝置周邊的保護。」

「少囉唆!轉過去!」

「好,我照做就是,不過你真的不太對勁,就我來看你不理性的行為跟個波希斯犯罪者沒兩樣…」

不會吧!因為這樣所以愛本絲緹才沒有反應嗎?確實在宿主沒辦法供給靈子的時候人造魂體也沒辦法動作。剛剛操作交談型疏通裝置時也可能是因為這樣才出錯,還有我對庫蕾伊摩亞所說的話…

「…媽的,該不會…」

普京低罵了一聲,他快速的轉身彈出手上的雪茄,發燙的雪茄打在弗里德里希持槍的手上迸出四處飛濺的火星,同時弗里德里希所持的武器掉落在地上。光頭往前翻身滾到了椅子的後面,這張椅子的材質恰好能將波粒二向性的能源透過曲折的方式分散開來,就算他的對手已經撿起武器也沒辦法對他產生決定性的傷害。他迅速探著腰間後把右手伸出椅背之外,小型雷射武器正要向對方開火。

緊接著一聲槍響,點二二口徑的低速彈射穿了椅子擊中普京的頭顱。

他上半個腦袋立即破碎,以鮮紅為基調的各色破片像颶風般向後噴灑,在最細微的碎屑也落地之後,房內多了一片鮮紅的放射狀。

調查員的公事包破了個洞,他所聞到的都是硝煙與皮革燒焦的味道。

原本該稱作普京的東西不停左右搖晃,攤倒在地上時還因為反射回饋動作而不停扭動。那東西扭動著站了起來往調查員的身上撲了過來,它的手指指尖延伸出三到四公分忽明忽滅的紅光。那就是它備用的武器嗎。

正當那十隻發燙的手指要落到他脖子上時,他舉起拳頭往剩下的那半個頭顱裡打了過去,打進肉泥裡的感覺從拳頭上傳了過來讓調查員毛骨悚然,飛濺出來的血水大多都落在他身上。

弗里德里希掙扎著,把那個還有反射回饋動作的軀體推到一旁。

弗里德里希的情緒平復下來時,想到的念頭是要確認對方的身分,但是要想確認神經膠質細胞上的身分刻印非得要有愛本絲緹協助才行。如果他也是個調查員的話,就不會在身上放任何能夠證明身分的物件,弗里德里希這樣想著,但還是在那個軀體上翻找,他找到了一個東極派系的成員證明卡。

雖然也有調查員為了辦事方便而偽造這類的証明,可是持有足以證明身分的物件是不被允許的,就算那是假的也一樣,但還是有許多人在私底下這麼做,結果不靠神經膠質細胞上的刻印根本沒辦法證實這個軀體的身分。

調查員不再去想襲擊者的身分,他的思緒轉移到了另外的地方,想要辨別現在的狀況。光頭為什麼要襲擊他,如果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那他有更好的時機能夠下手,像是他說有緊急聯絡的那時候,那時他幾乎完全不在意面前這個光頭是不是議會學院的成員,只是一味的想要聽到他所說的衛星通訊。

如果是突然發難的話,那是為了什麼,察覺自己脫口而出的探員兩個字,讓他的謊言被拆穿了。還是因為他覺得他所面對的是一個波希斯犯罪者,像是愛克特娜已經把弗里德里希做掉,並且找人冒充了他的身分。

但如果是這樣,普京又為什麼要躲在那塊椅子後面。如果是我面對一個波希斯犯罪者的話,就會把面前這塊金屬茶几給翻起來,而不是找一個只對波粒二向性能源有效果的掩蔽物。是因為我一直拿著一隻雷射武器而給了他錯誤的暗示,還是因為他根本就知道他面對的是能夠使用波粒二向性能源的咆爾斯,又或者只是普京誤判了狀況。

被轟掉半顆光頭的普京又怎麼能夠再站起來,而且還能驅使備用武器動作。如果普京也是議會學院的調查員的話就能說得通,在宿主的魂體脫離肉體的狀況下,人造魂體會接管宿主的肉體,試著將宿主死亡前所要做的事情完成。就算沒有肉體的左右腦皮質人造魂體也能讓身體活動,而在小腦跟腦幹都被摧毀的狀況下人造魂體也會脫離肉體。雖然是說得通,但這樣一來把普京幹掉的自己又該如何自處,那張東極派系的成員證明卡又是怎麼回事。

我自己身上又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所說的席哈克教授我連聽都沒聽過。是記憶被刪除修改過,還是對方故弄玄虛,但他不是曾經自信滿滿的要我自己找他所說的席哈克教授嗎。巴古的位置又怎麼會變成那個什麼莫名奇妙披薩,只是因為我記錯了,或是記憶被動了手腳的關係,還是我變成了只能使用觸碰式感應器輸入位置的波希斯的關係。

雖然每個人都有成為波希斯的可能性,但是在布爾斯跟咆爾斯中只有極少部分異常極端的人才會變成那樣,一些離魂體常態曲線太遠的魂體失調患者。

我現在到底是波希斯還是咆爾斯?對了,咆爾斯的証明。只有咆爾斯有足夠的靈子來驅動波粒二向性能源,扣下板機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小型雷射武器後又愣在原地,茶几旁的椅子已經整個破碎,大概是椅背被射穿時椅子倒下所造成的。他暴躁的將那具軀體踢到床下,想坐回床上時又看到那張床上佈滿的血跡,他才想到自己現在也是滿身的肉塊跟血漬。

他被不知名的情緒簇擁著,關上寢室房門走進浴室,打開了淋浴設施將滿身的污漬給沖洗乾淨。他用一條巨大雪白的浴巾把身體擦乾,全裸的坐在起居室裡的球形沙發上,他在旅館中的這幾天幾乎沒有離開這個沙發過,收集資料、分析統計等等的工作都是坐在這個沙發上,而愛本絲緹的頭像會在面前的裝置上投影出來,一邊嘮叨著那個侵入者有多煩人。

弗里德里希挪動了一下,他試著讓自己坐得舒適點,很顯然的他感到極度的不安。他想到金髮女性在車上所問他的問題,會怎麼辦?

從一個咆爾斯瞬間成為波希斯,如果是真的,我該怎麼辦?

去死算了?還是冒充個生化鴨過活?不要說我不可能會去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就連該去找誰把我改造成生化鴨我都不知道!沃爾夫岡她早就沒辦法再做任何工作了,她距離被判定為魂體官能感知失調只差一小步而已,如果不是自己央求基洛夫教授施加點壓力,恐怕她早該被幽禁在醫療監察中心裡面。

扣下板機就能知道答案了,如果是真的,我該怎麼辦?

他扣下板機,所瞄準的那張桌子被削了一塊下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了?

「弗里沒穿衣服坐在這幹嘛?想看全感交集的性愛頻道嗎?那很貴耶,虧弗里捨得花錢。還有,弗里渾身光溜溜的拿支雷射武器做什麼?」

「愛本絲緹!」

熟悉的臉蛋投影在他面前,還正做著嘲弄的表情。

「這裡的連結被弄得亂七八糟,愛本絲緹迷路好久。」

不管怎樣,既然愛本絲緹還在的話,那就沒有扣板機的必要了。

「先不管那個,你幫我查一查房間裡那個人的身分刻印…啊,不對,先說明一下你到剛剛為止都上哪去了。」

「什麼啊?剛不是說迷路了嗎。而且愛本絲緹在說話耶,愛本絲緹可是發現了大秘密喔,弗里先別管房間裡的性愛平衡指導員。」

「什麼性愛平衡指導員?」

牛頭不對馬尾的話重複了幾次之後,調查員決定直接讓愛本絲緹讀取他的海馬迴,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應該這樣做。

※※

調查員在玻璃房中昏厥的原因,愛本絲緹判斷是一種強制性的虛擬夢境,葛雷文相當精心的準備了這個陷阱,目的只是要調查員失去幾個小時的行動力。也因為目的過度單純,這個陷阱相當精密,她當時沒有馬上辦法解除掉這個夢境。

基於內建的忠誠學說,她不能在這種狀況下暫時性的控制肉體,所以她只能看著弗里德里希做夢,由於無聊的關係她登入了斯康克工廠裡的全息網路。接下來所看見的資訊讓她失神了好一陣子,愛本絲緹的說是由於她接觸了工廠裡的資訊後過度的拼湊板塊所造成的,那裡面有許多矛盾的部份,她為了消解這些互相牴觸又不斷增長的板塊而無法動彈。

『這樣的啊,像是什麼東西,可以簡單一點讓我也聽得懂嗎?』

『有點困難耶,就像是先前愛本絲緹都用著弗里的眼光在看,而工廠的全息網路中有許多葛雷文的觀點跟概念,簡單說愛本絲緹遇到的狀況跟弗里所做的夢很類似。』

『所以普洛斯的觀念跟布爾斯的觀念起了衝突?』

『差不多是這樣吧,不過與其說觀念,不如說是對彼此的看法,以及兩方各自對於本身的看法。』

『舉個例子?』

『恩,最明顯的應該算是這個吧,弗里看波希斯是人偶,而葛雷文還是將自己當作人類。』

調查員原以為會聽到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當然是這樣了,他們怎麼會承認自己並不算個完整的人。』

『愛本絲緹原本也是這麼想,但葛雷文認為這就是布爾斯的傲慢,甚至因此洋洋得意,這明明不是經過自己的努力所得到的。』

『強詞奪理。』

『愛本絲緹還以為弗里應該稍微能夠認同一些的,畢竟弗里剛剛才體驗過疑似成為波希斯的感覺。』

調查員啞口無言的這段期間,愛本絲緹檢查了普京的身分刻印,其結果跟他所說的完全相同,居住於奧提瑪天蓋區的弗拉基米爾‧普京,雖然這身份讓人無法信服。

但至少已經確定這人故弄玄虛,愛本絲緹能夠肯定調查員的海馬迴器質沒有任何異常更動,因此記憶上是不會有任何損害或是被竄改的地方。也就是說普京口中的席哈克教授跟衛星通訊都是虛構的,至於聯絡托比利亞跟巴古時的位置錯誤,也許是普京在旅館的連外線路上動了手腳的關係。

可是對方的動機卻讓人想不透,普京提到了苗理爾計劃,如果是要調查員協助阻止愛克特娜的計畫的確是要費這番功夫,因為議會學院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出頭。能肯定的是最初時他並沒有要取弗里德里希的性命,也許是察覺到自己露出馬腳才臨時起意。

愛本絲緹也證實苗理爾計劃確實存在,雖然在調查員昏厥的期間葛雷文將計劃相關的資料都刪除了,但在葛雷文動手刪除之前愛本絲緹得到了一些資料的備份,巧合的是備份留下的資料與普京所提到的完全相同。

『會有這麼巧的事嗎?就我的感覺,普京沒有親自走進工廠。』

『唯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差使普京前來的人有看過愛本絲緹所備份留下的資料,不過當時愛本絲緹並沒有注意到是不是有其他人來過。』

『對,你那時正忙著思考人世間的種種矛盾。』

『如果不將這些板塊正常有規律的排列起來,愛本絲緹可沒辦法正常運作。』

『所以說有人在我醒來並且離開以後得到了這份殘缺的資料,在那之後普京就找上門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雖然愛本絲緹沒有注意到。』

所以,指使普京的人得知了計畫,他嘗試要阻止,並且想讓一個調查員出面。這個行為蠻陰險的,他試圖讓議會學院無法保持完全中立的立場。那人讓普京帶上東極派系的成員證明卡,表示與其有某程度上的利害交集。那有哪些人是合乎這些條件的。

『弗里,這超過調查範圍了喔。況且這個任務原本就是個錯誤,就跟你所知道的一樣,議會學院所收到的人口統計調查是假的。』

不過怎麼也想不通,工廠群組織用這份假資料讓我來到這裡,目的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好讓他的計畫能夠更順利進行,也就是說苗理爾早就策劃了一段時間,這點應該是無庸置疑。但還是缺少一些東西,愛克特娜執行苗理爾的動機,他們單純是因為訴求一直得不到回應所以才決定做這種事嗎。

『弗里,不去想這些會比較好喔,任務已經結束了啊。』

『是這麼說沒錯,但總是想知道。』

『那不如這樣想吧,如果整個天蓋掉下來的話,會是誰的損失最大。』

『這是什麼意思?覆巢之下無完卵,哪有誰的損失比較大。』

『所以說弗里…』

『等等,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而沒有說。』

『愛本絲緹判斷這件事情是在弗里的任務範圍之外。』

果然是這樣嗎。

『如果我說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呢。』

愛本絲緹沒有回答。

『也許愛本絲緹從一開始就不該給弗里任何提示。』

『所以說?』

『其實愛本絲緹也不確定事情的真假,那有可能是愛克特娜所得到的假情報,它還缺少一個確認的步驟。如果弗里想知道的話…』

※※

他們站在二十五騎士的警戒範圍外。

愛本絲緹開口:

「在開始之前,愛本絲緹要弗里確認一件事情。」

「說吧。」

「想解開的謎題,想知道的事情,將這一切拋諸腦後,就這樣生活下去不是也不錯嗎。」

「我…」

愛本絲緹並不讓他把話說完,她滔滔不絕的說:

「就算不知道也不會怎麼樣,這些都無所謂不是嗎,總之弗里還活著,什麼都不知道的領了獎金,貸款一台靈子收納器,然後隨便到哪個天蓋區去定居做點小生意,平平安安的過著變成小布爾斯的後半生。只要弗里決定不要知道這些,就能回到會溫情的迎接弗里的人們身邊,回到會讓弗里幸福的地方。」

她短暫的歇了口氣:

「而且弗里知道了又能怎樣呢?說到底這件事情跟弗里沒有太大的關係。拉琵爾被自己的使命感沖昏了頭,所以才弄了苗理爾計劃這種誇張的東西,雖然拉琵爾原本所想的是要讓弗伯斯跟迪摩斯都砸在天蓋上。」

弗里德里希這樣回答:

「我不知道我知道了之後會怎麼樣,今次行動的因果會對行星的未來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也不知道,因為不去嘗試過是不會知道的。」

粉色頭髮的女孩垂下頭:

「這樣行嗎?」

調查員給了一個肯定的回答,粉色頭髮的女孩嘆了口氣,她搖著頭說了:

「那愛本絲緹要開始了。」

弗里德里希發現自己視線的角落中的那個心型還繼續跳動著,他提醒道:

「你還在做肉體與環境狀況的情報收集啊,這樣子應付二十五騎士沒問題嗎?」

愛本絲緹滿臉疑惑的回看他,還帶著點無所謂的感覺說:

「沒問題啊,整個破壞過程只要準備一個串列形式的病毒而已。」

「愛本絲緹,這玩笑不好笑,這樣有可能摧毀二十五騎士嗎?」

弗里德里希原本以為愛本絲緹能建置一個多態性侵入機制來破解二十五騎士,這是他所能想到唯一合理的方式。

不過愛本絲緹卻鬧脾氣的別過頭:

「不然弗里你自己看啊。」

說完時愛本絲緹讓輔助調解單元珍妮佛稍微遠離中心,弗里德里希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動作的涵義。他以為愛本絲緹還會有接續下去的動作,但現在愛本絲緹只是冷眼看著二十五騎士的動靜而已。就在弗里德里希正不耐煩的要開口時情況開始有了一點改變,剛被抽離的珍妮佛把蘭斯洛這個游離攻擊單元拉回二十五騎士中央。

兩個中央攻擊單元阿古拉凡跟凱對蘭斯洛的接近起了反應,讓原本是蘭斯洛輔助單元的波爾斯跟里歐尼也移動到中央。他們開始互相攻擊,最後殘存的只有藍斯洛跟波爾斯兩個單元而已。

他驚訝的說著:

「真驚人,三個單元就這樣被消滅掉。」

「亞瑟還在呢,現在只是剛開始而已。」

其後遠端協防單元派崔斯開始接近珍妮佛,應該是他判斷珍妮佛的行為失當。派崔斯與兩個中央協防單元高偉恩兄弟交談,試圖一起摧毀珍妮佛。但三個協防單元的行動皆受到藍斯洛阻擋,並且遭藍斯洛攻擊而將失去作用。

二十五騎士的所有單元在這時開始分裂成兩大塊,分別是中央統帥單元的亞瑟跟消滅協防單元後佔據巴爾門平台的蘭斯洛。在亞瑟試圖擊潰對方的期間,他旗下的自我破壞單元摩德瑞開始動作,摩德瑞誤判亞瑟遭到消滅,他試圖破壞二十五騎士整體架構。

「愛本絲緹,自我破壞單元動作的話二十五騎士的確會癱瘓掉,但主機端口也會完全無法開啟耶。」

「不要緊啦,亞瑟不是還在嗎。」

自我破壞的命令在亞瑟還存在的狀況之下就不會生效,因此兩個單元在多佛平台上試著互相交換訊息。愛本絲緹抓住了這個時間點,放出提包裡面的串列形式病毒。

……有必要把病毒做成這種樣子嗎,真是奇怪的興趣,先前說的寵物不會就是這東西吧。

一隻的金黃色小蛇緩慢爬動著,在兩個單元交換訊息就將結束的時候,牠在摩德瑞所控制的半常規程式前現身。摩德瑞隨即抽出武器嘗試摧毀這條金黃色小蛇,而摩德瑞摧毀病毒的動作卻讓亞瑟誤判為是摩德瑞對自己的攻擊行為。在兩個單元互相攻擊的動作過後摩德瑞被消滅,而亞瑟流入亞佛隆平台之中消失不見。

「接下來只要清理掉留在多佛平台上的半常規程式,再過一會蘭斯洛、波爾斯跟珍妮佛會在歡愉城平台上消失,不要讓太大的動作刺激到藍斯洛就好了。」

靜待兩分鐘後,剩下的單元不是失去作用就是忽然消失,二十五騎士保護機制完全瓦解。只留下主機端口的鑰匙,原本由中央統帥單元所持有的長劍─艾克斯卡利伯。

一個稱為貝狄維爾的半常規程式在這時撿起艾克斯卡利伯,他將鑰匙丟進亞佛隆平台的同時主機端口緩慢的張開,端口的縫隙間透出橘黃色的光線。

小蛇這時爬了回來,愛本絲緹把牠捧了起來親暱的摸著小蛇的頭。

「弗里,可以走了。」

「只靠一隻小蛇…」

愛本絲緹把牠放回提包裡,輕鬆的說著:

「這是從弗里的海馬迴中所得到的資料推算而成的,也就是說弗里只要足夠的思考過後也能發現破壞二十五騎士的方式。」

愛本絲緹沒有理會還留在後面發愣的弗里德里希,粉色頭髮在她身後上下跳動著,她愉悅的跳步走向主機端口,而且哼著一段不知名的曲子。

弗里德里希覺得她現在的情緒相當熟悉,他當然從沒看過愛本絲緹露出這種表情,也沒看過樣子類似愛本絲緹的人這麼笑過。但他有這種感覺,大概是似曾相識症…吧。

愛本絲緹忽然停在主機端口前。

「弗里,確定要進到這裡面去嗎?」

「你在說什麼,都已經到這裡了,連二十五騎士都破解了不是。」

「只是最後的確認而已。」

弗里德里希正色道:

「不可能有人不好奇的,拉琵爾不惜要毀掉整個奧勒岡天蓋區的原因,還有指使普京的人到底是誰。」

愛本絲緹與他四目相交,同樣用著嚴肅的語氣:

「因為天蓋一直都在頭上,太多人都忘了天蓋是因為什麼才能在頭上。」

「你的意思是?」

「一個引力波裝置需要多少靈子來驅動,大量的靈子從哪裡來,弗里算算需要多少的普洛斯才能撐起天蓋,而在其中的布爾斯們大多忘了這回事。」

「就因為這個嗎?」

愛本絲緹沒有回答,她慢慢把身子讓開,像是在說:你自己進去看看吧。

弗里德里希跨了進去,奧勒岡天蓋區林普奧斯大樓的主機端口,他在愛本絲緹的要求下先回到了奧提瑪天蓋區。

在同時,奧勒岡議會發佈了消息,由於引力波裝置的故障,奧勒岡的天蓋產生一條長達六十公里的裂痕。

※※

在森林中,凡是這人所到之處都彌漫著活潑生動的氣氛,就像久違的陽光突然從葉縫間照進了森林。她清脆銀鈴般的嬉鬧笑語,劃破了森林幽幽的寂靜,回響著愉悅的韻律。

她回到了森林木屋的起居室裡,從她有意識以來都是在這生活。

奧勒岡天蓋區的天蓋龜裂日漸嚴重,奧勒岡派系呼籲奧勒岡人該挺身而出,大聲撻伐東極派系與愛克特娜勾結荼毒奧勒岡人的行為…啪

她按著遙控器換到另一個頻道,略帶些嬰兒肥的臉頰光亮粉紅。

揭露真相的議會學院探員現在依舊行蹤…啪

過去兩個月來,行星各地波希斯的群起暴動越演越烈…啪

在基洛夫教授證實了天蓋所發出的銀光將使靈子生成產生障…啪

拉希‧尤素福在歷經長久的審判後首度承認,尤素福家族多年來不斷嘗試…啪

帝寇馬斯天蓋區的領主遭波希斯挾持,他們質疑領主運用天蓋銀光…啪

愛克特娜組織四名成員遭逮捕…啪

奧勒岡領主試圖減少領內的布爾斯數量,以方便掌控人口多為普洛斯的…啪

天蓋龜裂至今,奧勒岡派系總算改口,他們不再聲稱原因是引力波裝置的故障…啪

「貝戈提,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啪啪啪啪的換頻道,要看哪一台就直接按過去。」

「媽媽又叫錯名字了啦。」

「啊…我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貝戈提跟我都是媽媽的孩子。」

粉色頭髮的女孩抱著女人的大腿這麼說,黝黑臉龐的女人臉上堆滿感動,好一陣子之後女人才想到她為什麼走來起居室,她蹲下看著女孩,小女孩的眼睛圓滾滾的,以後一定會是一雙警醒靈動的大眼睛。

「乖,去叫爸爸出來吃飯。」

「恩。」

「說是其情可憫,這是因為愛克特娜的訴求直指出來的是當前奧勒岡普洛斯的生存困頓以及奧勒岡派系於解決對應措施的失職。這使得加諸於拉琵爾身上像是奧勒岡的英雄等等的個人英雄化稱謂,多少讓多起恐怖事件披上了悲情訴求的道德外衣。

只是,波希斯以及普洛斯的生存困境,有它盤根錯節的歷史脈絡,不能將複雜難題過於直線式的單向思考;再則,包括奧勒岡派系、東極派系、各式組織團體甚至於整個奧勒岡天蓋區的居民皆採以漠然的對應方式。這使得「愛克特娜」成為某種的造神運動,這自然也是一種既弔詭且荒謬的愛憎圖象。

除了感同身受的道德指稱之外,如何讓由下而上之普洛斯議題的公共性論述,得以建構起來並能有效的持續運作,這才是激情過後所要面對的基本課題。至於,於法難容的論述思考,除了回歸到智慧公正學說的基本原則之外,愛克特娜背後所隱含諸多實質的不公義,亦有它徹底檢討的必要。

畢竟,漠視奧勒岡天蓋區從布爾斯與普洛斯的相對剝奪景象,導致當前不斷惡化而成為連普洛斯的基本需求都無法滿足的處境,奧勒岡議會更該徹底檢討如何停止這種日積月累、冰凍三尺的滾動影響。這些集體性的怨懟與恐慌,若不及時制止就無法預防如同苗理爾那樣的悲慘事件,恐慌將仿如潮水般一舉將奧勒岡天蓋區居民過去所打下來的生活基石吞沒殆盡。

總之,對於愛克特娜事件的論述思索,應該回歸到的人文層面來做啟蒙的社會性教育。畢竟,當奧勒岡天蓋區正朝著控制論的未來社會的目標發展時,不理性甚至於不惜流血的訴求手段都應該是要被譴責與禁制的。這些手段訴求的背後當有其教育後代的薪傳意義。

至於,論述的自律力量以及監督機制的他律力量,如何建構完成並且有效推動。主腦的拉琵爾若遭逮捕,能否制止第二、第三個拉琵爾出現,防止第二、第三次的苗理爾慘劇,這重要性遠遠地超出地域與族群的單一訴求。」

男人看完這篇以工廠群組織為關鍵字所搜尋出來的社論,標題寫著:其情可憫;愛克特娜,其下的署名為工廠群組織總招集托伊,發布的時間則是在兩個月前。

接下來一份是關於被逮捕的愛克特娜組織成員,總共抓到了四名,但主嫌還未落網。他噗哧的笑了出來,怎麼會刊他們的暱稱而不是本名呢,等神經膠質細胞刻印的對照結果出來也不會比其他同業晚幾分鐘啊,現在的媒體真的是匪夷所思。

他看著剛才那份社論上的簽名曖昧的笑了起來,Rapier跟Toe的目的不都是一樣的,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被看穿,與其說是奇蹟,不如說是有個邪惡組織在惡作劇。

他發覺有人正在拉他的褲管,急忙從全息網路裡登出。

「弗里,一直看報紙不吃飯,媽媽會生氣喔。」

「跟你講了多少次,不能叫弗里,要叫爸爸!」

他一邊說著一邊摸女孩粉色的頭髮,不過不知道男人是不會掌握力道還是出於故意,那與其說是摸頭還不如說是抓著女孩的頭不停的左右轉。

「嗚啊嗚嗚嗚…」

他牽著女孩的手一起走到餐廳去,女孩繞著他吵鬧個不停。

「弗里,可不可以換名字。」

「名字取好了就不能換了啊,還有,要叫爸爸。」

「可是很難聽耶!」

「哪裡難聽了。」

「噁,只有弗里不覺得難聽而已。」

這倒是,沃爾夫岡也不喜歡。

小女孩生氣了,她嘟著嘴一蹦一蹦的跑到餐廳去,身上的魚鱗圖案小洋裝也一起跳動起來。男人正要叫她不能在家裡跑的時候,她就已經撞上桌角開始哭個不停。

他苦笑著想,真的是個愛本絲緹,不幸的災難。

End

2007-03-29

心的地圖


看到幾張心的地圖系列,忍不住也畫了一張。 XD

2007-03-23

夢飛船 - 不值得

許久沒更新了,今天放首歌上來。

說實在,它陪了我蠻久一段時間,不過那時候我沒有這首歌的CD或MP3,只有一段不知道哪個垃圾轉寄郵件中抓出來的flash。

那時的狀況很down,先看一遍這首歌的flash,然後按下replay。又聽完一遍再按replay,整天都坐在電腦前面按replay。

被罵成是瘋子的時候還甘之如飴,要是真的瘋了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Mp3在此
flash在此

※※

除了想你 除了愛你
我什麼什麼都願意翻開日記 整理〔打開〕心情
我真的真的想放棄

你始終沒有愛過 你在敷衍我
一次一次忽略我的感受
我真的感到力不從心 無力繼續

這感情 不值得我猶豫
不值得我考慮 不值得我愛過你
這種回憶 不值得我提起
不值得想起 不值得哭泣

這段感情 早就應該放棄
早就不該讓我浪費時間找奇蹟
這樣的你 不值得我恨你
不值得我為你而壞了心情

我決定不為你而毀了心
放棄愛你
我決定不為你而毀了心
為你而放棄愛情 不為你而毀了心
我決定不為你而毀了心
放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