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甩著手指尋寶 -10

「你終於對寧寧下手了？」

「沒有…」

在我這送走老爸之後，聽說南街那邊出現了送送停停、停停送送、難捨難分之外還加掛走一里路重複一次：「爸，你要早點回來。」、「喻兒你快回去吧。」的陣仗，這對父女到底在搞什麼。不過這也是剛剛才聽玉馬說的，他原本也在南街那邊送我老爸跟雒伯，說是看到一半就受不了所以到處找我。不過在說這些話之前，他最先表達的是對我現在的長相的感想。

而相送的當事人跟看熱鬧的一大群人正在那十八相送的時候，我跟玉馬決定要湊到弄蛇人的失差那裡去，他已經在這附近晃了好一陣子了，每天總會出現在村中市集的某個角落。

失差原本是住在西邊的村子裡，聽說還是個大地主家的兒子，年紀跟我們差不多大，也許還要小我個幾歲。從六、七年前就偶爾會到我們村裡來，那時候都是跟他師傅一起，他師傅到哪他就到哪。有時我們看到他獨個縮在街角會去跟他說說話，不過一開始他也不太搭理，後來才知道那時通常是他師傅把他拋著，自己到掛著大旗的店裡去消遙了。

東轉西轉了一陣子之後，才在發現他今天躲在村口的路邊，看來是已經準備要出發到下個村莊去。

坐在我們面前的弄蛇人看到我的臉說了這麼一句話：

「走開，我沒有東西可以賣給奪去少女純潔的傢伙。」

「並不是！」

失差還是跟以前差不多模樣，眼皮下浮著天生的紅黑色，他自己說不管怎麼搓洗、熱敷都沒用。整個人細細瘦瘦的，嘴角總是往下垂，像是哭喪著臉。他把兩腳並在胸前這樣坐著，而手上提著三條小紅蛇在那翻弄著，看起來像是個孤僻的孩子自己在玩著什麼東西。

「對了，今天村裡怎麼了，我到市集上竟然沒幾個人？」

玉馬把那十八相送的狀況說了一遍，我也交代了一些像是舖子不做生意，老爸要我去找點零工做之類的。

「是喔，難怪。」

照理說兩腳並在胸前的坐姿很難移動身體，要是手上的蛇忽然兇性大發的話怎樣也躲不掉。我說了這個想法之後，失差卻不怎麼在意，只是說了什麼看起來像這樣，實際上不是這樣的話。不過我還是堅信應該要蹲著比較安全，而現在我跟玉馬就蹲在失差面前跟他聊起天。

「喂，今年就你一個人來啊？」

「師傅說他收山不幹了。」

但是跟失差聊天有一點一定要忍受，就是他不會看著你的臉說話，而是自故自的玩著蛇。記得這傢伙小時候還不會這樣，不過從他開始會玩蛇的時候，這個狀況就漸漸嚴重了起來。到現在已經根本搞不清楚他是在跟人說話，還是只是一邊弄蛇一邊自言自語了。

「啊？那他跑去做什麼了？」

「在往南的第二個村子那住下了啊，叫啥三家村的，去年冬天做了一筆大買賣，他說他賺夠錢了。先是跟那邊的地主買了幾塊田，還娶了個城裡商家的棄婦。師傅早知道那個女人生不出孩子的，不過他也沒說啥就是。」

失差一邊把手掌往後拉一邊翻了翻手，小紅蛇會忽然凶狠的追著手掌，然後又乖乖的被失差抓著。

「還真奇怪勒，你師傅竟然找了地方安住，還娶妻成家。」

「可不，肯定被那女人媚去了，那筆買賣說不好還是為了那個女人才做的。我問他，說到底我們也是在逗溜仔的，你要怎麼跟師祖交代，那老屁股還說他現在有錢有田的，比起以前可以多供給師祖些東西，聽了我也不好多說啥。結果後來還是把師祖的像託給我，說啥絕對不能讓師祖落得要供在桌下、灶邊的，我以為他已經被那女人媚傻了，總算還記得不能把師祖供在明堂，簡直是莫名其妙。」

失差用稍快的速度講了這些話，像是有點激動。他們不稱自己是弄蛇人，而說是逗溜仔、逗草索，總之就是不會把蛇叫做蛇，這樣的稱呼好像跟他們供的師祖有關係。

「你師傅說不定還是刻意要找個不能生的女人吧。」

失差輕輕嘆了口氣，低聲的說著：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誰知道勒。不過，要是真怕生個沒屁眼兒子，就不怕拖累到那女人嗎？那女人每天花的錢到頭來是從哪來的，哀，莫名其妙。」

正常來說應該要叫師母吧，那女人、那女人的叫也未免太無禮了吧。

「那你怎麼辦？」

「啥怎麼辦？逗溜仔過活嚕，師傅會的那幾套，不管是逗溜仔還是其他的我差不多都學齊了。不就一樣進大城得小心點，我連入簿都沒去，今年到屠何城去溜達還差點被保甲抓到。倒是你們過得怎樣？」

其實失差很少跟人搭話，更別說問人問題，不過我們從小就跟他熟了，他幾乎什麼事情都不會瞞著我們。像是自己是浮民，還有他跟他師傅在幹的副業之類的。

「不就安安穩穩住在這裡，還能怎樣。」

玉馬攤了攤手。

「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不就是好事情了。那就不錯了，我可是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偶爾失差也會說出這種相當老成的話，雖然年紀怎麼看都不會比我還大，不過跟蹲在我旁邊那個只會攤手聳肩的某人完全不一樣。對了，他剛說的話裡面，有件事情我蠻感興趣的。

「你們不是做了筆大買賣，說來聽聽啊。」

「別鬧了，光天化日的說這個，會遭天罰的。」

「所以真是那檔事啊。」

失差跟他師傅做的是弄蛇人，不過當然不會只是單純的玩玩蛇，然後等人拍手叫好丟銅錢，他們也兼著賣蛇。經過一些加工後，弄出蛇毒給不法之徒，生皮給製革的人家，腥臭的內裡也估給巫師製成藥材，剩下的蛇肉入人口腹。所以師徒兩幾乎整年都在深山野嶺遊蕩，不過到了蛇類休眠的冬季就會幹起另一檔勾當。

「不然還會是哪檔事。」

「這次是哪家遭殃？」

「就是那個三家村地主的老母，不是早叫你們安心了，你們這種鳥村子連值得動手的都沒有。」

「哇勒，結果你師傅挖了那個地主給他老媽的…那個來跟他買地喔。」

「可不，夠絕吧，那老屁股絕對會被雷劈。」

「花了多久時間？」

「吼，整個冬天都耗在那上面了，我們還在那個墓旁邊蓋了間房子來掩飾，還好是值回票價。」

說到這失差伸了個大懶腰，手上的小蛇也嚇得鑽來鑽去。

「對了，失差你幫我看看這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賣了。」

「又是啥東西了，田裡挖到的石頭？」

「這次可不是那種東西，你看了就知道。」

我把手伸進前襟裡掏著，失差也提起了點興趣，把那些纏在手上紅色小蛇都掛到脖子上頭。我掏出藏在暗袋裡的銅刀交到夫差手上，他只抓著那枚銅刀的首部，就這樣拎到比眼睛還高一點的地方瞧了好一會。

「蠻沉的耶。」

玉馬不甘寂寞的插了嘴：

「你們看這東西做什麼？不就是銅刀嗎？」

「玉馬，你不懂別亂講。」

「好…」

說完，玉馬很識趣的閉嘴看著。

「大小跟普通銅刀差不多而已，應該是齊建邦長法化。」

「你看也是齊建邦長法化，那就沒錯了。」

「恩，這的確可以賣到不少錢。」

我把跟老爸說的故事再說了一遍，也不知道失差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小蛇七扭八扭的爬到了他頭上，有一隻就在失差頭上盤成了一圈，還高抬著頭吐舌發出嘶嘶的聲響。

「這樣啊，要我幫你處理嗎？這個應該可以賣個一百化，我抽個十化走路工就好。」

聽到一百化的同時玉馬被嚇得跌在地上，還一直滴咕著「怎麼可能，不就是個銅刀。」這樣的話。

「你開玩笑的吧，我只是問你有哪些地方好賣這個銅刀。」

「哀，認真的，不然我怎麼過冬。」

稍停了一會，夫差吐了口氣又繼續說著：

「在我拜我師傅之前，那個老屁股一入冬就是在大城裡乞討過日子，不過我哪有可能整個冬天都窩在城裡，沒被保甲抓到才奇怪了。外頭晃了一年了也沒收到徒弟，更不用說家裡其他兄弟會跟我一起做那種勾當，那檔子事一個人也幹不來。師傅說他要收山之後我就一直在考慮了，本來想說趁著冬天還沒到時多存點錢，看能不能稱得過去，不過沒人幫手連蛇都抓沒幾隻。你看，我在你們村外那片樹林晃了快半個月了，就只抓到這幾隻小東西，能稱到現在已經是勉勉強強了。媽勒，還真不知道入冬了要怎麼辦。」

失差就像洩了氣似的，垂著手用銅刀在地上畫來畫去，看起來像是在畫著什麼東西，又看不出個所以然。

「啊，要不你們陪我去吧。」

「喂，你說什麼啊？」

玉馬幾乎叫了出來。

「不是要做那個不能見人的勾當啦。」

「拜託，你講清楚點。」

一條小紅蛇不安份地一會往東一會往西地扭動著，不一會已難分難解的纏繞在失差脖子上，又被失差抓起來纏到拎著銅刀的那隻手上。

「六吉你說這東西那些士兵是在哪弄到的。」

「摩筓山啊。」

「是喔，他們在摩筓山的那邊發現山賊的啊。」

「喂，你問這做什麼？」

「問這做啥啊，這還用問嗎，我想說不定那裡還有士兵沒搜到的東西。他們不是連這枚銅刀跟其他銅刀的差別都沒發現嗎？我們先忽略掉那一伯的士兵都是豬腦的可能性，那大概就是在很匆忙的狀況下而沒有發現。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山洞裡還留著一些東西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失差把拎在手上的銅刀左右晃動，小紅蛇也跟著銅刀的擺動左右左右的搖著頭。

「不是吧，你講真的？」

「就是真的，你想嘛，你老爸反正也出遠門了。他是說要你去縣府打打零工，我們這種年輕力壯的要找個零工做是很簡單，不過冬天時候一堆種田人家也都會去。到時一定是一些吃力的事情就不用說，連工資都很低。」

面前這個帶著萬年黑眼圈的少年表情變得有些高興，手上玩著蛇的花樣也變得複雜了起來。我也發現，很難得的，失差現在是看著我的臉在講話。

「你不曾去打過工吧，怎麼知道的很清楚的樣子。」

「那種事情隨便怎樣都好，要不要去啊？」

銅刀停止晃動，原本左右擺頭的紅蛇也停了下來。

「我考慮一下。」

「恩，好好想清楚。我也先說白了，我是怕會出啥事情才找人要幫手，知道地方的話我自己去找也沒關係。」

小紅蛇兇了起來突然往前一撲，而失差手上的銅刀就這樣被牠吞進肚裡。這花招我先前看過了，所以不怎麼在意，反倒是旁邊的玉馬開始替我緊張。

「欸！那隻蛇把錢吃了！」

「沒關係啦。」

我皺著眉頭在仔細考慮失差的提議。玉馬則是緊張得抖著腳。失差只是把吞了銅刀的蛇丟到了旁邊的竹簍裡面，然後把盤在他頭上的蛇抓了下來。

「你剛說怕會出什麼事情，是指什麼？」

「誰知道呢，既然說那邊有三十幾個山賊在那被捕，正常來說難免會打上一架。說故事的人沒有提到，不過在裡面死了兩、三個人應該不是啥誇張的事情。啊，這個也是沒關係的，我抓著牠的脖子了。」

最後那句話是對玉馬說的。

雖然說著這種話題，但少年的臉沒有一點異樣的感覺。原本盤在他頭上的蛇被抓下來之後相當生氣的擺動著，不過失差還是安安穩穩的抓著蛇，不管那隻蛇怎樣動都咬不到他也掙脫不開。恩…不過…蛇的脖子在哪裡啊？

「所以了，我在幹那不能見人的勾當時，也是會有點狀況。如果說那地方死了兩、三個人，還是更多的話，那出啥事情、還是出來啥不好的東西都有可能…」

失差讓手上的蛇把嘴張得大大的，小指在蛇嘴裡面了摳了幾下，紅蛇軟軟的垂了下來，像是忽然死了似的動也不動。

「…不過也可能啥事情都沒有。」

「那真像你說的有什麼不好的東西出來的話…」

「該怎麼辦嗎？也不能怎樣，不過人多總是比較好辦點，像是一個人死了的話，也有另一個人能帶些東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