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7

現在的季節已經接近冬天，這種季節的晚上還走在林間的小路中不會是什麼舒服的事情，乾冷的風不斷的從葉與葉的縫隙中鑽出，直撲在樹林之中的動物與人身上。村中有一群老人家曾說我們這裡的冬天還遠不及他們的家鄉冷，因為這裡的冷風是乾的，而家鄉的風中還帶著大量的水氣所以還要冷得多了之類。我還記得他們為了讓我們相信還打著赤膊在村裡走動，然後隔天都到巫師的霍爺那裡報到（＊＊這裡說的當然不會是柺著柺杖走來走去、不時騎騎掃把或丟丟火球的那種巫師，而是古時掌握祝禱、醫藥、算卦等技能的人士，為男者稱巫，為女者稱覡，也有統稱為巫覡的說法…啊，更正一下，巫覡也是有拿著柺杖的，不過絕對丟不出火球或是馭掃把飛行就是了。），那天霍爺的屋裡一直傳出像是「你們以為自己還是二、三十歲啊！」、「稍微考慮一下自己的年紀！」、「是嫌我還不夠忙是不是！」、「你們是腦袋被雷劈到了喔！」這類的吼叫聲。

我們在汪太家中待了許久，也喝了不少的甜酒，所以走出汪太家時還是感覺全身暖哄哄的，剛剛才告別的父喻大姐臉上也是一片紅通通的看起來相當可愛。從汪太家門口我就跟玉馬他們分開走，我跟寧寧是住在走出這片森林北邊一點的東街，而玉馬跟父喻姐是在村的南街，所以方向完全不一樣。汪太看著我們搖搖晃晃的樣子還特別叮嚀我們要小心走好，好好的走，像平常一樣好好的走回家。他難道認為我們這時除了走回家之外還有什麼事要做的嗎？另外不得不提一下，上面說的我們其實只有三個人，因為有個人現在正趴在我背上連走都走不動。

汪太釀的甜酒真的很好喝，而且也的確不會很烈，所以在我背上的少女在習慣了酒味之後就大口大口的當成涼水之類的東西喝著。我也不能算是完全清醒著，所以邁開搖晃的腳步前進的同時還得小心別讓乘客－也就是在我背上那個平常時候總是吵鬧個不停的少女－掉下去。再者，滿身酒味的少年和一個同樣滿身酒味還擁有一顆魯莽無比的心的少女一起出現在夜晚的樹林之中，這樣的景象不管被誰看到都很難有個善終，我彷彿已經看到老爸跪著道歉又語無倫次的說著一定會讓我家的狗崽子負起責任的樣子。肉體上是勞累酒醉又背負著一個體格嬌小卻重的不得了的少女，精神上又因為緊張被人發現的後果小心翼翼的不發出點聲音，而在我背上同時具備著純潔的臉孔與惡魔般心腸的少女還不時在我耳邊吹著帶酒味的香甜氣息…

這丫頭是真的醉到不醒人事了，還是刻意以這樣的姿態想誘使我做…呃…哈哈…啊…就是在這種氣氛下理所當然要做的事情。不管是怎樣，我現在都感覺煩躁到無法忍受。

要不乾脆把她丟在路邊算了，我踩斷枯樹枝的聲響讓自己嚇了一跳，那一瞬間我的確是這麼想著。

在下一瞬間，一陣比平常還要寒冷的風從我背後往前衝了出去，那不是偶爾吹進樹林中那樣微弱的風，而像是整個樹林大大的吐了口氣一般忽然從樹林中吹出來的風。原本安安穩穩躺在地上的枯葉、碎砂石筆直的往前飛了好遠，強風中還挾帶著像是整個樹林都搖晃起來般的沙沙聲。不知怎麼個，我總覺得這陣風相當的不對勁，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原本煩躁的情緒也都消失不見，我試圖叫醒背上的少女：

「喂，喂，丫頭。」

我很驚訝我怎麼會發出這麼膽戰心驚的聲音，像是完全被嚇破膽似的。

「姆…唧…」

背上的少女發出語義不明的聲音。

「姆…六吉…不行這樣…」

哈啊？我做了什麼嗎？

「丫頭，你醒了沒？好像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哼…就…恩…再也吃不下了…」

喂，不要說這麼復古的夢話！快給我起來！

「咕嗚…大路朝天…唔…打那個太陽…」

什麼啊？到底是夢到什麼東西，先不說那個，酒醉的人會作夢嗎？不過原本緊張的情緒被寧寧這樣一鬧倒是完全消失了，而且四周也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說起來我也不是什麼巫師之類的人物，要說「我感覺這陣風不對勁」、「好像有什麼東西出來了」的話大概也只會被恥笑而已，應該只是自己太緊張才有這種奇怪的感覺而已。

我繼續這樣緩步走著，總算把不知道是熟睡還是爛醉的寧寧丟到了我家的草蓆上。

我全身被汗水弄得黏呼呼的，脖子上黏著幾片枯葉，手腳也沾了些砂土，感覺很不舒服。我走到倉庫邊的水甕脫了衣服，把整個頭都泡進水甕裡，雖然這樣讓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不過頭卻像是有幾隻小動物在上面不停的跺腳，痛的不得了，瞬間我想到了四、五隻山在我頭上跳舞的景象，不過我也沒有實際看過山長什麼樣子。而我清洗的聲音驚動了我老爸。

「哦，好小子啊，你喝酒了是吧？」

「恩，是啊，喝了一點。」

老爸臉上出現了詭異的笑容，這把我弄得很不安。

「沒想到我們家的臭小子也搞起這套浪盪子的玩意了。」

「啊哈？」

「家門不幸啊…不管怎樣你是弄到酒了，該說是愛情的力量，還是慾望的力量…」

「什麼啊？啊！不是那樣！」

對啊，從老爸的臥室走過來一定會看到躺在草蓆上的寧寧。

「最後你把寧寧灌醉了，也帶回家裡了，如果不灌醉她你就沒有自信是吧，膽小的人總是能把事情做得萬無一失，不過卻差了那麼一點點…」

「我說…」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現在該怎麼辦呢，沒想到都故意混這麼晚了，家裡那該死的老頭卻還醒著…」

「嗚…不是…」

「天下父母心啊，為了家裡浪盪子的小鬼，我想我該把我已經睡暖了的床鋪讓給喝了酒的酷小子跟一個可憐的無辜少女，再到隨便哪個街角去窩個一晚上，如果老天保佑到了早上還沒被凍死的話，就能回家看看奪走少女純潔的死小子的得意模樣。」

「那個…老爸你認真的？」

老爸好像總算把話說完了，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用眼神傳達著：「小子耶！好好幹啊！」的訊息，之後馬上轉身要走。

隨即又回過頭的老爸，聲音忽然變得相當嚴厲：

「才怪！你馬上把寧寧弄醒之後把她送回家去，然後好好的跟澄伯道歉！」

我無力的說了這句話：

「我原本就打算這麼做啊。」

「啊？不是…呃…這麼…那個…嗎？」

老爸語無倫次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按住了額頭搖搖手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然後低聲的說了：

「原本就不是…」

「可是你連衣服都脫了？」

「要脫我會先脫自己的衣服嗎？」

「恩，想得真清楚，果然你有這樣的意圖。」

「拜託，別胡說了…」

我拿起掛在鋤頭上的衣服穿了起來，冷冰冰的觸感讓我抖了兩下。之後繼續說著：

「就這樣渾身酒味的把她送回家裡澄嬸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恩，應該很精采。」

「豈只精采，我肯定當場哀澄嬸的巴掌。」

說到澄嬸的巴掌，由於小時候親身感受過，所以可是不能開玩笑的，如果一定得選的話，我還寧願吃玉馬的拳頭。

「我是打算等寧寧酒醒一點再回去會比較好。」

「這麼說也對啦，哀，家門不幸…」

怎麼不管怎麼講都是家門不幸。

「這樣的年紀，面對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妙齡少女竟然做出這樣的打算，我家的小子該不會是個有奇怪癖好的小子吧。」

「老爸…」

「欸！你別過來！我從你媽死了之後就守身至今！而且我們可有血肉之親啊！」

「…饒了我吧…」

「哈哈哈。」

所謂為老不尊是這種感覺吧。一會後老爸打了個哈欠，笑咪咪的表情也變成一臉呆滯樣。

「小子，我回去睡了，早點把人家送回去。澄嬸問的話，就說我硬要寧寧留下來幫忙就好了，知道了嗎？」

「是…」

「好好幹啊。」

老爸說這句話時刻意把重音放在某個字上。

「去死…」

老爸一邊說著一邊走回臥室，聽到我的回答之後滿意的點點頭關上了門。全天下大概也只有這個老爸能在親兒子咒他去死之後還能滿意的點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