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8

我靠著牆邊盤坐著，已經好一陣子了，橫躺在我面前的小丫頭一點也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就這樣靜靜的睡著，不時還發出輕細的酣聲。這裡說的輕細是相較之下的輕細，比較的對象是從臥室裡傳出來的那種狂放不羈的打鼾聲，以前娘親真的有辦法好好的睡上一覺嗎？

老爸一向都睡得很早，通常都在太陽下山後的不久就會睡了，也都在雞還沒鳴的時候就會起來，不管是睡著還是起床的時間都比別人早了許多。雖然他根本沒有這麼早起來的必要，但這似乎是老爸長久以來的習慣了，連改都改不掉。打鼾的聲音也是。

老爸去睡之後我點起火桶放在寧寧腳邊，拿了我的毛毯給她蓋著，平時我就是捲著那條毛毯睡在地上。而現在火桶裡只剩下殘留的灰燼發出的微微餘溫，所以時間已經相當晚了。我把窗戶開了個縫，從窗外射入的月光也確認了我的想法，再不把寧寧送回去，澄伯就要到街上敲鑼打鼓的找他女兒了。

小丫頭還是靜靜的睡著，她不時會嘟嘴皺著眉頭，或翻個身之後做出像是在笑著的臉。傻丫頭睡著了還能做出這麼多可愛的表情，是不是想引誘我親她一下呢。在我遲疑著要不要叫醒她的時候，丫頭的眼皮緩緩睜開了。

寧寧稱起了身子，不過似乎眼睛還抓不到焦距只是呆坐在那裡，她看起來像是還搞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的樣子。而在那雙瞇成了一條線的眼睛看到我之後就蠕動著靠到我身上，牽起我的手，然後繞過自己的背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腰上，也就是她鑽到了我的胳肢窩底下，而我環著她的腰這樣的姿勢。

「嗚…咕…頭好痛…」

在我還在著她到底想做什麼的時候寧寧說了這句話，一會後把頭靠在我胸前的丫頭又發出了幾聲可愛的酣聲。

原來是睡糊塗了，我還期待著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勒…不是啦！我哪有期待著什麼她會忽然把我壓倒在地上還是會自己把衣服脫…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總之，這丫頭要是忽然醒來發現她躺在我懷裡就糟糕了，非常的糟糕，大大的糟糕，滿滿的都是糟糕的味道。我慌張的要把寧寧的身體移開，同時發現她似乎醒了，而且正側頭看著我，原本迷迷糊糊的眼神像是有人按了什麼開關似的忽然變成正常的眼神，而且還一點一點的噴出火來。恩？噴出火來？

「早…啊！」

「六吉！你這變態！壞蛋！不要臉！」

砰！

砰！砰！砰！

嗚呼，怪了，怎麼屋子裡會有星星在打轉。

寧寧鬧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總算發現自己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少、一根頭髮也沒掉。在寧寧吵吵鬧鬧的那陣子，臥室裡如雷貫耳的打鼾聲停了一會，之後又發出不自然的打鼾聲。我很認真的考慮過要不要放把火把房子燒了，讓那個裝睡的傢伙永遠起不來，不過驚覺到自己也得從此餐風露宿，運氣再壞點說不定得入贅到澄伯家裡做個一輩子服侍寧寧的小丈夫，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就算開了這種玩笑我的心情也不會好一點，在我把寧寧送回家的路上她一直低著頭道歉也無濟於事。我的臉上留著大大小小或長或短的抓痕，風一吹過就會有熱辣辣的感覺，而且臉上帶著這些傷痕跟在臉上寫著「侵犯少女未果」根本是同樣的意思。但是這時我連嘲笑我臉上抓痕的人都看不清楚，被那個蠻橫的丫頭打到的右眼從剛剛到現在都還會因為刺痛而滴滴答答的流出眼淚。

「對不起嘛…」

「…」

「喂，對不起啦…」

「…」

汪太曾經跟我說過「君子以厚德載物」這樣一句話，大致上是說君子以德處世，以德爲人的處世態度。而我問了「德」是什麼意思之後，汪太說的是天花亂墜、模稜兩可，似乎什麼都是德，也什麼都不是德，之後我從草屋逃到樹林間還能聽到他不間斷的碎唸聲。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知道在他人用禮貌的言語、誠摯的態度表示歉意時，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是極為沒有教養的行為。哼！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君子，只是個貧窮農村裡面的寒酸當鋪長大的臭小子，要不然去叫那群君子來給這個死丫頭打一拳試試看啊。

「喂…」

遠遠的地方還有燈火亮著，表示已經看到寧寧家了，澄伯跟澄嬸大概都還在等他們的女兒吧。我回過頭馬上看到的是一臉馬上要哭出來的寧寧。

「你家就在前面了，送到這就可以了吧。」

「你…還在生氣喔。」

「沒有啊。」

大概啦。

「明明就在生氣。」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啦。」

囉唆耶。

「我都一直道歉了，我那個時候真的以為…」

「以為什麼？」

什麼嘛。

「就是…」

「就是什麼？」

哼！

「嗚…」

在我面前的丫頭緊咬著上唇，在她眼框裡能清楚的看到水珠咕嚕嚕的轉著。哼！裝可憐也沒有用！

「反正我就是那種心術不正的浪蕩子嘛，臉被抓得亂七八糟的也是活該，只打了一拳算是剛剛好而已啊。反正嘛，我這種傢伙做的沒天良的事情，那天一定會東窗事發嘛。到時候不是被丟進河裡，就是被牛拖著遊街，遊街的時候那頭蠢黃牛還會把屎拉在我頭上，就這樣被打個幾下又算什麼。」

「我沒有這樣想啦，真的…」

由於我刻意把臉撇開所以看不到寧寧的表情，不過似乎有聽到低低的啜泣聲音。其實這些話說出口之後，不滿的情緒已經宣洩了不少，雖然腦袋中隱約有閃過再說下去不太好、讓女孩子哭了的都是無可救藥的渾蛋之類的念頭，不過嘴巴還是止不住的繼續說著：

「為什麼我一定得在你喝醉的時候抱你啊？爲什麼我就一定會做這種趁人不備的事情？爲什麼會以為我是那種隨隨便便的浪蕩子？我就算真的想對妳做什麼的話也會等…………。」

「等…？」

「沒什麼啦。」

就在我察覺到說得太多而住嘴的同時，寧寧的眼中開始露出狡黠的光芒，活像逮到下手機會的山貓。不過那只有短短一會兒的時間，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像是個單純可愛的孩童，人的表情真的能變換的這麼快嗎？還是這只是我的錯覺而已？我剛說的話她沒有聽到吧？

「等什麼嘛？」

「沒什麼。」

「喂…你說等什麼？」

「等我…………啊！沒什麼啦！」

情勢在那瞬間被寧寧逆轉了回來，現在變成了是我東躲西藏的閃著這丫頭的問題，奇怪，怎麼覺得耳根子越來越熱了。

「等什麼啦？」

「就說沒什麼了嘛。」

小丫頭幾乎是用衝的朝我靠過來，還用兩手圈著我的手臂。

「你剛剛說等什麼啊？」

「沒…沒…沒有啊。」

爲什麼會口吃啦！

「快說啦，我剛剛沒聽清楚。」

啊啊啊啊！果然被聽到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低頭的同時，與一個被月光照耀著粉嫩臉龐的少女四目相接。

「你剛剛說了什麼嘛？」

寧寧這麼完說之後，臉上的肌肉都放鬆了，微微的酡紅在雙頰漸漸擴散，襯著沉靜安祥的白皙臉龐。我隨即又把頭撇開，受不了，真的是漂亮極了。

我歪著頭對用著殷切表情看我的少女說：

「不要看我。」

等等！這算什麼？嬌滴害羞的純潔少女的初夜嗎？

「嗯？」

我一邊搔著鼻子一邊說話…等一下！我很不想做出這種一邊搔著鼻子一邊說話的動作。理由嗎？該怎麼說因為感覺很差，這種動作比較適合在一個被自己的女兒問「爹爹你怎麼每天晚上都把娘親欺負得這麼慘」之類問題的中年男子身上，當然之後的台詞一定要是那種咿咿呦呦又言不及義的無聊回答外加蠢到不行的傻笑之類的。可惡，如果冷靜一點的話一定有辦法想到稍微帥一點的姿勢，就是不帥也沒關係，至少不要是這麼蠢的樣子。看我深呼吸…吸…吸…吸…

靠！完全冷靜不下來是怎麼回事！我說啊，現在正在撲通撲通不停亂跳那個叫做心臟的東西，你如果有空在那邊跳個不停的話，可不可以稍停一下幫我想想辦法，等等等等，但是你真的完全都不跳了我也相當難辦，不好意思對你做出這麼無理的要求，請一定要原諒我，不過可不可以請你別跳得這麼用力，我誠心誠意的拜託，我現在覺得你都快從喉嚨裡蹦出來了，你繼續這樣跳我等等說的話可能會帶著強烈的抖音。

對啊，我真的在一瞬間裡就想了這麼多，不過不管想了多少事情都沒有用，就像是身為人的就違背不了身體的本能，肚子餓的時候就會吃，累的時候就會睡，我臉紅到了極限的時候就會一邊搔著鼻子一邊說：

「我會不好意思。」

沒人看到吧？沒人看到對吧？我面前的不就有個人嗎！讓我去死！

「恩。」

丫頭移了移腳步後乖巧的把頭低了下去，雪白的後頸隨著低頭的動作完全露了出來，另外寧寧把頭整個埋到我的胸前，靜靜的等著我說些什麼。

救命啊！喂，那個心臟老兄，好兄弟，算一算你已經陪伴著我十七年了，如果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可以開口跟我說，要不然看你是要托夢還是在我枕邊唱歌都可以，你現在這樣用力使勁的跳著是想要等等我們同歸於盡嗎？

不知不覺，我鼓起勇氣把兩隻手在寧寧的背後交叉著扣住。簡單的說，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把寧寧抱在懷裡。之後我也低下了頭，嘴湊到了懷中少女的耳邊。

「等…………」

「再一次。」

相當小的聲音，就算湊得這麼近了還是聽不太清楚。

「恩？」

「再說一次。」

懷中的少女扭扭捏捏的說了這句話。

「等…………」

「真的？」

「恩，真的。」

好一會之後，我才感覺到寧寧輕輕點了點頭。

懷中的少女忽然踮起腳，用雙臂圈著我的脖子。

「恩，我會等…多久都…」

同樣是一陣細小的聲音，不過這次卻聽得很清楚。

「六吉你哭了喔？」

「才沒有，剛被妳打一頓之後就一直掉眼淚。」

「我明明只有打右眼。」

「哼！」

「嘻嘻…對不起…」

我們相視著露出微笑，又一起閉上眼…

月光映照著微開的淡紅色嘴唇，
徐風輕吹送來寒冷卻清新的氣息，
淚水沾溼雙眼滑過臉頰又落在衣襟，
暖軟香氣透過嘴唇溜進咽喉滲到心裡。

「都是你啦！這下我們都出不去了！」

我忽然想到以前跟寧寧一起陷在黏土坑裡時她所說的話，雖然那時候我的手痛得不得了不過還是記的很清楚，明明就是妳一邊哭一邊嚷嚷著要救我然後自己跳下來的吧。我可是一直叫妳去找大人來，追根究底的話還是妳害我摔下來的耶。

從我把寧寧看成了這麼漂亮這件事來看，也許我一直都得當個受她蹂躪、虐待的小丈夫，或是跟在她背後修著那些不斷被製造出來像是被什麼大型動物撞壞的門板。不過當然最有可能的就是兩者都是。

似乎這就是我的悽慘命運，誰叫我已經被推到一個叫做寧寧的黏土坑裡，這輩子再也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