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3

由於家裡沒有推車，所以需要搬一堆重物的時候我就會跑到隔壁的玉馬家借，因為家裡沒有太大的倉庫也不太會有機會用到推車，大多都是去軍市的時候才會去借來用。玉馬家中是做馬匹的生意，主要也就只有跟各處的軍隊跟縣府做生意，要不然我們這種平民百姓的買了馬是要做什麼？叫牠耕田嗎？

由於軍隊或是縣府需要購買馬匹都會事先派人通知，駐軍裡的士兵也不會有興趣要買匹馬，軍市開辦也就跟他們沒有什麼關係。所以每到軍市開辦的時候，平常用來推送馬飼料的推車也都很慷慨的借給我。當然，慷慨的是屠大叔也就是玉馬的老爸，玉馬則是一邊背著一大捆的飼料一邊碎碎唸著說我缺乏鍛鍊。拜託有辦法他自己來搬看看，不說回程時推車上一定載著滿滿的榖類，去程時帶的銅幣也夠重的了。

這麼多的穀物總不可能是要推回家自己吃，雖然聽說在那些大城裡面有些商人專在秋收時買米，囤積到將進夏末的時候才賣，也就是買低賣高。不過剛也說了我家的倉庫不大，要囤積米糧的話也需要費心照顧，所以買回來的穀物都是當天就賣回村中的米市。

這次由於花了不少錢跟蔡伯長買了那些燕錢，回程時的重量也就減輕了不少，再加上當時心情輕飄飄的，所以從米市回家的途中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推車嗶嗶啵啵個幾聲後就忽然解體了，車上的東西灑了一地，我也整個人都摔在地上。我是摔到了路邊的田裡面，現在不是耕種的季節不過田裡的土壤還是比道路上的碎石要鬆軟許多，因此我連擦破皮都沒有，不過渾身都沾了泥看起來相當狼狽。還好推車是在我從米市出來之後才壞掉，不然一車的穀物灑在地上可相當難辦，我可沒有沈寡婦那種奇怪的興趣，她每天晚上總要把粟米灑在地上再一粒粒的撿起來，而且做幾次都不厭煩的樣子。

拍了拍衣服沾上的泥土，之後我邊罵邊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東西還有推車的殘骸，這時才發現地上有袋意料之外的東西，是蔡伯長裝著他所說的山臉皮的袋子，那傢伙該不會把我的推車當垃圾車了吧，連這東西都隨隨便便的丟進來，雖然現在整台推車看起來是跟堆垃圾沒什麼差別。

「還好只有這些東西而已。」

兩袋銅幣，大袋的是賣米的錢；小袋的是燕錢。一袋山皮，唉，這東西要怎麼處理啊…要是我跟制革廠的高老伯說這是山皮不知道會被怎麼看。一包小米，還好布袋沒破，這是要留著這幾天吃的。一隻壞掉的鋤頭，忘記了是誰要我幫他拿回村裡修…嘖…到底是誰啊？

村子的米市跟其他地方不一樣，比較大的城鎮會把米市設在市集裡面方便居民採買，不過我們村內的種田的人比較多，所以米市是設在田間附近的地方，而農田也離村子有段距離，當我把推車的殘骸拖到木工的班叔那裡已經是接近黃昏的時候了。跟班叔打了聲招呼之後他開始討論起我的狼狽樣，班叔說他想到我小時候跟寧寧一起掉到黏土坑裡的樣子，然後又說什麼他幫村裡挖井的時候也是這樣整天身上都沾著泥巴。老人家的回憶似乎總是這麼無窮無盡，總算在我第四次抗議以後才幫我看起那輛推車。雖說我看起來整台推車已經是破破爛爛的，原本還打算就跟班叔買輛新的推車賠給屠大叔，不過班叔說幾個重要的機件沒壞，說了些像是等他釘個幾釘之後繼續用上十年也沒問題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交代了件事之後就叫我明天早上再來拿推車。

由於扛著這一堆東西，加上剛剛拖著推車走了大老遠，回到家之後東西放妥我馬上就攤在地上動彈不得。

「喂，小子。」

這是我老爸的聲音。

「啊？」

「小子你怎麼弄成這樣？」

「沒有，我在田裡摔了一跤。」

「我還以為你又被寧寧推進黏土坑裡了。」

「老爸…」

我有氣無力的哀嚎了起來，怎麼這群老人家記得的事情都差不多，是因為我們這村子太小了的關係嗎？然後…怎麼會變成我被寧寧推進黏土坑了？

「沒怎樣吧？我記得我有教你走路啊，怎麼現在連路都走不好了。」

「呵…」

老爸看我只是呵呵傻笑發愁似的嘆了口氣：

「是不是連腦子都摔壞了，我老的時候還得指望你耶。你先去外面洗一洗，搞得像是跟山豬打架過。」

「呵呵呵…要是我真的去跟山豬打架誰會贏？」

「天知道，如果是你跟寧寧打起來的話，我倒是知道。」

「誰會贏？」

「你這小子就好好想一下自己的戰績吧，我只記得一次是腳斷掉，一次頭被石頭砸倒，被推進黏土坑那次手臂脫臼，衣服被她扯破的次數我已經記不得了，被徵召入伍的那兩年還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呵…」

這麼說來我小時候還真的被她整得很慘，老爸他們被徵召的時候是把我託在澄伯家，也就是寧寧他家裡，那時候都已經十三、四歲了還是一直被她欺負。

「你別在那邊傻笑了，快去洗一洗啦，滿身都是泥的不要躺在草蓆上。」

鄰接著我跟老爸住的茅屋之外就是老爸的倉庫，倉庫的旁邊就擺了兩個水甕，一個用來盥洗，另一個用在料理、飲用。雖然美其名為倉庫，不過也只是把茅草的屋頂延伸出去，在下面架了幾根柱子又堆了一堆雜物而已，連個門都沒有。我們這個村子是沒有小偷之類的人物，但是就這樣把別人典當的東西堆在一起也實在很不謹慎，我也有幾次想建議老爸至少弄些木板隔起來，不過看到那些被當掉的東西真的也提不起勁說這種事情。讓我看看現在有些什麼東西…農具，很多的農具，鐵的、銅的、木制的、鏽掉的、歪了一半的、只剩個頭的、壞的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完整無缺可以使用的，一字形臿、凹字形臿、布式鋤、五齒耙、鐵口犁、鐮刀...，對了，還有那隻不知名的士兵要我幫忙修理的鋤頭...乾脆改成農具專賣好了，不過壞掉的農具有誰會買啊。

說實在話，老爸人很好，這種事情看倉庫裡頭那堆東西就看得出來，他要是地主的話絕對是讓佃農吃小米而他喝小米湯，不過可惜他不是什麼地主，所以連小米湯也沒得喝。還好他入戶在綱成之前有筆儲蓄可以讓他到軍市做生意，更萬幸的是駐軍的李將軍跟他一樣是個好人，除了市租低廉之外也不會太過分刁難商家，不然咱們父子倆真的會窮到流落街頭的地步…唉…老天保佑。

在我洗好身體正撮洗那件髒透的衣服的時候，老爸已經把店舖的門給關了起來，由於我們這村子到了接近黃昏的時候就沒什麼人在路上走了，所以也都差不多這時候就會關門，他走到在屋內看著我今天帶回來的東西問了：

「小子啊，你怎麼弄了一袋燕國的明刀回來？」

我考慮了一下之後決定還是別說蔡伯長那個故事：

「說是這個月逮到了一群從燕國逃過來的山賊，那些就是從他們身上起出來的錢，有個伯長說那些是將軍要我買去縣府換。」

「哦。」老爸把小錢袋拿在手上捻了捻發出銅幣撞擊的清脆聲音，不一會之後說著：「這只有二百當寽吧，哪來這麼窮的山賊啊。」

「就是窮了才要去幹山賊吧。」

話說完後，我把洗好的衣服隨意的掛在倉庫的角落，走進屋裡要找另一件衣服穿。

「看來一定很沒本事，你花多少買的？」

「三百化，欸，還有沒有其他衣服啊？」

「先穿我的吧，那邊有件折好的，對，就是那件。現在是十當寽合十六化吧，那還不錯，可以賺個二十化。」

「恩，不過我摔倒的時候把屠叔家的推車弄壞了。那些是要留著吃的小米，記得把舊的小米翻到上面。啊！不是這樣啦，你去那邊我來弄就好。」

老爸要把新的小米倒進米甕裡，不過笨手笨腳的把米甕裡舊的小米灑了一些出來。就算是媽死後這麼久了，老爸對廚房的事情依舊是一竅不通。

「有送去班叔那邊修吧。」

「恩，有，說是明天早上就可以去拿了。」

「哦。哦，原來是要這樣弄。恩，你一定可以當個好丈夫。」

「……」

我把舊小米從米甕中倒到擺在地上的盆子裡，再把新小米倒一些到手邊的葫蘆裡面，稍微搖晃過後慢慢的把葫蘆中的小米倒進米甕裡面，然後倒掉留在葫蘆底下的砂石再倒入新的小米，這樣重複了四次之後米袋就空了，再來才把盆子裡的小米倒進米甕裡。把米甕蓋上蓋子的時候，我想起以前老爸讓米甕的舊米放到發芽的事情而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啊？不會真的摔壞腦子了吧？」

「沒事啦，對了，班叔說要贖回他的鑿子。」

「我等會去找找，你明天順便拿去給他，也把那些燕錢拿去換了。」

「是…」

我跟老爸就這樣一句搭著一句的講著，直到…

砰砰砰砰！

從門口傳來震耳欲聾的敲門聲。

砰！砰！

敲門聲一點也不可愛，就像是某種大型動物在猛烈的撞擊門板。

「一定是寧寧…」

「小子，還不快去幫我未來的媳婦開門。」

「老爸…」

我一聽到敲門聲就知道是誰了，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相處了很長的時間了，真令人悲哀啊。

爲了制止這種還在逐漸變響的噪音，我嘆口氣站了起來。

「六吉，你動作好慢啊！」

不出所料，站在門外帶著滿臉不滿的客人，就是旁若無人的寧寧。

「啊？有什麼事嗎？」

「要找你去看熱鬧啊，那個無窮之門的新駐軍聽說快到了耶。」

說著，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伯父您好啊。」

「呵呵，你也好啊，

唔，我剛是不是聽錯什麼，我聽到的是「您」嗎？那個刁蠻的丫頭真的會用敬語說話？

「吼，六吉你快點啦，父喻姐跟玉馬都在等耶。」

「別玩太晚喔。」

等等，老爸你說別玩太晚是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又答應要跟這丫頭去看熱鬧了？等等啊！誰來說明一下！不過寧寧沒有給我反駁的餘地，一會就快步的往門口折返，而且一手用力扯著我衣服的前襟往路上衝了出去。

這時，我，趙國代郡綱成村的六吉（十七歲）就像是隻剛被公鹿踢下山谷就馬上被突然出現的山貓咬住脖子的花鹿。再會了，我短暫的人生…再會了，那與其說是狠心還不如說是沒良心的老爸…

啊！等等，我快跌倒了！拜託別咬著我的脖子…不是！別抓我的衣服！我自己會走！

啊！等等啦！